“不行,家里條件不行,萬一有什麼——”
“你阿爸當年兩次手術,不都是我在家一把屎一把尿照顧的麼,你在這兒忙你自己個兒的生意,有誰幫我洗過一雙襪子燒過一頓飯?今兒我說句不客氣的,我照顧人經驗比誰不足夠些!”
“我說萬一!”喬奉天看著他進廚房去關灶上燉著甕湯的爐火,緊跟著往前走。
“那不有鎮醫院麼!咱們家這個情況,奉天啊,你擱心里好好想想,還有給你想萬一的余地麼?好,是你哥的命,不好這麼一輩子攤著躺著,也是他的命。”
喬奉天覺得她說的沒錯,一條條一句句,幾乎是能說服他的理由。可他這個不情愿是主觀的,是莫名奇妙且找不到一例供以輔證的注腳的。他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錯覺,他覺得他一旦放林雙玉和喬梁走了,他能回郎溪的最后一條路就斷了,是真正的無依孤獨,陡然一人了。
林雙玉把湯小心翼翼盛進保溫桶里,細心擦干凈了邊邊角角沾上的不明顯的油漬,抿嘴了片刻,嘆了口氣,“奉天。”
喬奉天做不出適宜的表情,一時像木訥著似的看她。
“你要覺得辛苦,覺得一個人在利南不順暢不舒服,就回郎溪。”林雙玉解開腰上的圍裙卷成一條,撣黑絨布鞋面上的一粒粒灰蒼蒼的粉塵,“累了就回家,回家好好過日子,話都讓別人說去,日子關上門總歸是自己的。在家里,找個工,踏踏實實,再結婚生個子,比什麼不強些……”
林雙玉眼白微黃而淡淡渾濁,示弱與與討好也像罩了一箋熟宣似的不明顯,“你干不干?”
喬奉天倚靠著門框,喉嚨一天都在不由自主地緊。
郎溪很好,鹿耳山上連片的翹枝雪松,豐茂蒼翠,原野麥田也像是一眼望不到頭似的,夏綠秋黃;郎溪夜里也美,利南看不到一顆星子的蒙蒙夜,郎溪滿天幕滿蒼穹,望不完數不盡;郎溪清池是地標,是象征,是嵌在鹿耳山下的一顆幽深的眼眸,曾經也是他關于家的概念的一筆隱喻。只說它美的去處,他記憶里曾有的,沒沾上霾的軼趣,喬奉天都記得,也說不完。
可誰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水面上劃不出痕,再深重的一指勾過去也能片刻消弭掉印記,可滴了墨就不同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澄再長再久都污濁不清澈,都是令人心有余悸。
“我不愿意。”
林雙玉的示弱肉眼可見的熄了,她沉默地繼續手下的活計,合上了她啟開的那條細細窄窄,蜿蜒在壁上的有光的縫。
“……哥不留在小五子身邊怎麼行,小五子沒阿媽,阿爸也不在身邊,他怎麼好好念書?”
“回,一塊回。”
林雙玉繞過喬奉天,提著保溫桶走出廚房,“伢兒擱你這我不放心。真是塊兒金子哪兒都能能發光,哪讀書不是讀。”他她沖著里屋的房門,“伢兒,走了,給你阿爸送點兒湯去!”
“不行,不行!”
一根線都沒留了,喬奉天一旦松手,就誰都不剩了。
第75章
詹正星一周被宿管記了六次名,晚歸四次,整夜不歸兩次。適逢校領導視察,宿管直接把名單交去了年級組長手里。向下一層層找負責人,由輔導員一路順延到了鄭斯琦這個班主任手里。
鄭斯琦私下里給他其他三個室友打電話了解情況,一個個兒都說不知道。
還挺仗義。
“吃麼?”毛婉菁遞來一整盒滿當當的趣多多。
鄭斯琦揉了揉眉心兒,拿了一塊兒碎的,“你少吃甜,你這歲數很容易橫著長。”
“滾!”毛婉菁反手拍他手面兒上,“我這種正備孕的人我告訴你,一天吃一只鱉都不為過。回潮了沒你吃著?我怎麼嘗著這麼軟塌塌的……”
“還行。”鄭斯琦撣去了手里的餅干渣,“備孕更得少吃甜,酸性體質你知道麼?”
“我這是為了愉悅心情,身心舒暢好不。”毛婉菁挑眉笑,“你沒聽人說麼,不愛吃甜的人心里都苦。”
鄭斯琦去拆咖啡袋的手滯了一下,他笑起來問,“真的?”
“誰知道啊,網上老這麼講唄。”
窗外停了一刻雨,盤桓在壁上的青綠的紅絲草,不再瑟瑟被拍打著搖曳折腰,而是一滴一顫,一拂一動,應和著檐下水滴與微風的節奏。鄭斯琦拉開窗,把桌上的綠蘿端到洗手池子邊換水。淡黃的根須已經生的密密匝匝了,再不能從玻璃瓶子里硬扯出來了。
桌面上一陣嗡嗡的動靜,毛婉菁咽了嘴里的碎餅干,“老鄭電話。”
“看下誰,騰不開手呢。”鄭斯琦折高衣袖。
毛婉菁起身挽了一把開衫,越過擋板伸手去拿,“喬奉天,幫你接?”
鄭斯琦把玻璃瓶往臺面上一擱,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子,快步走過去。
“我自己接。”
“喲喲喲。”毛婉菁聳肩撇嘴,一屁股坐回靠背椅,“誰稀得幫你接。”
鄭斯琦拿著電話去了走廊,走到盡頭的那處飄窗旁。腳步不往常要匆匆,像是怕還沒走到安靜的去處,對方就把電話掛了。
“恩?”鄭斯琦頂了下眼鏡,“奉天。”
仔細想一次數一遍,鄭斯琦正經喊他名字的次數不多,念出來則顯得拗口不熟練,就像在同學錄上翻到了一頁記憶不怎麼尤新的老友,于是下意識地要嘗試著去正經讀一遍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