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鄭斯琦送的那盒線香還在,還在悠悠然然地香。
“莫要找咯。”林雙玉提這個滿當當的洗衣盆子,站在門外,“腌臜玩意兒!”
話了還滿含譏諷地哼了一嗓,特意笑給喬奉天聽似的。
確乎又和初三那年一樣,喬奉天再一次體會到了被人剝光了的無所適從與焦郁。他一時有點兒不大敢回頭看林雙玉此刻的神情,又仿佛被人踏入了最最隱秘的私人領域而感到尤其的憤怒委屈。
“您給我放哪兒了,還給我先,我都有用的。”
“有什麼用?”
喬奉天從地上站起來,撣了撣膝蓋,“說了您也不清楚。”
“用?怎麼用?腌臜東西凈拿來干腌臜的事兒!擱家里也不怕得病!”林雙玉往前邁了兩步。
喬奉天皺眉,吸了口氣,“那是我吃飯的家伙。”
“你靠什麼吃飯的?你靠屁股吃飯的?你靠捅腚眼子吃飯的?你靠弄這些不三不四的下九流的玩意兒吃飯的?啊?”
林雙玉的嗓音驟然拔高,話語也咄咄逼人的鋒銳起來。
“我說的不是那個。”
“你說的哪個?”林雙玉瞇了下眼睛上下看他,“你最下面抽屜里放的那個?我呸!什麼腌臜東西我說出來都嫌惡心!這麼多年我以為你變了,我以為你改了,我以為你能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了,我以為你該是個正正經經的人了!你呢?你是麼?!”
林雙玉輔助情緒似的,偏頭極夸張地啐了一口。看的喬奉天心里像不由分說地被填進去一團絮,雖不感覺沉甸甸的墜脹,但又確實橫亙在心間吞吐不下。
他挺理解林雙玉的,那玩意兒,別說她一個少見多怪的鄉下婦女了,大街上隨便拎一個情感經驗不足的姑娘來,都得紅著臉喊句“臭流氓”接受不了。
可他就是不舒服,不明白。
他不明自己礙著誰了。他如果旗幟高張地去宣揚,去慫恿,去搖旗吶喊自己是對的正確的,那他覺得自己被拖出去打死都是活該。可他自己明明什麼都沒有做,他回家了,他關上門了,他誰都沒陷害,誰都沒招惹,難道這樣都有錯?
他自己的身體,他自己的人生,大半埋進土中只留一點在風中飄揚。憑什麼連這麼些微不足道的,自己還能自由支配的東西,都要被人嫌忌到這個地步。
自己不是他的兒子麼?不是她帶到這個世上的麼?
如果可以選,如果一早知道活著要這麼辛苦,他寧愿放棄,他寧愿不來。
喬奉天靜靜站了半天沒說話,末了才翕動了下嘴巴。
“我是不是男的,您生的我,您最清楚。”
喬奉天繞過林雙玉快步往玄關處走。林雙玉轉頭看他,“你上哪兒去?!”
喬奉天不說話,一逕去擰門。林雙玉回身把手里的洗衣盆“梆當”往地上狠狠一撂,抬手指著喬奉天的脊背。
“喬奉天,你今兒要是敢下樓找你那些個狗逼的腌臜玩意兒,你以后就別在說是喬家的人……”
喬奉天停在把手上的手微微滯了一刻。等林雙玉抬著的手即要漸漸往回落的時候,他還不由分說地推門下了樓。
“喬奉天!!”
林雙玉怒極也恨極地高喊了一嗓。
小五子在手里捉了兩只雪白的風車,鄭彧噘嘴對上去吹,沒一會兒就吹的眼冒金星,扶著額頭往靠椅上直歪直倒。小五子按開了點車窗,讓風順著縫隙涌進來,風車自然就手中徐徐旋轉了起來。
風車是展館里賣的紀念品,要價是外頭市場上的八倍,做工也就那樣兒;鄭斯琦給鄭彧買了一直紅的,給喬奉天買了兩只白的。
多的那只,打算讓小五子帶回給他小叔。
雖然知道他是個奔三兒的中青年,理應看不上這些哄小孩兒的玩意兒,可還就又是腦子一抽掏了錢,他自己也沒弄明白為什麼。
不知道喬奉天拿了這個,會不會無奈地樂一陣兒,會不會笑一笑,會不會湊上去吹一吹,會不會心情好一些。
傍晚的橘紅色沉淀在天邊,鄭斯琦方向向西,頂了下眼鏡,覺得有些晃眼。
車拐進了小區門口就停了,鄭斯琦還記著喬奉天的囑咐。
“今天就……”
鄭斯琦想回頭對小五子說話,卻率先隔著前窗看見了不遠處的喬奉天,小小的一團黑影,蹲在樓棟前的樹下。
喬奉天正弓腰背對著他,腳邊堆疊了三四只黑色的塑膠垃圾袋;他弓腰沉背低著頭,似乎在不遺余力地翻找著什麼,正企圖尋回件什麼。
可鄭斯琦看了又覺得奇怪,奇怪他那份專注好像并不是來源于他要尋找的這樣東西,而僅只是為了“找回”這個動作本身。因為手心攥的太緊了,嘴巴抿的太牢了,已經不像是焦慮了,而像在賭氣,在咽著滿腹的委屈。
鄭斯琦拉開手剎松了安全帶,“你們在車上等我一下。”
只是手剛搭上車門,就又看門洞里又沖出一個灰衣褲的女人。她緊鎖眉頭深撇下嘴角,兩步開合徑直向樹下地喬奉天而去,高高抬手,依勢有一個欲揮下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