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不巧標準如同教科書的約會流程,讓喬奉天沒來由地心緒紛亂。
上樓,一咳一亮,一步一階,這只麼一邊摸兜,一邊回想,指尖都是輕輕顫的,是不可名狀,似是而非的愉悅、縹緲。
又來了,又是這樣。
喬奉天不再走了,依勢蹲在二樓的樓梯口,黑洞洞的狹小空間,鏤空的磚鑄隔窗,廢舊成捆的瓦楞紙片,徐徐往里灌著涼風。
他把頭埋進膝里,嘴巴緊抿閉住一口氣。
喬奉天摸了摸自己的腕子,那里仿佛還殘留著被鄭斯琦握住的溫暖觸感。
那究竟是個什麼意思,喬奉天想不明白。
他只知道自己當時是在強自鎮靜,強做思疑的樣子,強按下自己心里立刻擂鼓似的咚咚心跳。喬奉天甚至害怕那聲音會透過骨傳導,傳到鄭斯琦的耳朵里。
酥酥麻麻像被羽毛尖兒一下一下勾著頸子后頭,被人輕輕貼著在耳邊溫柔說一句話。
喬奉天和別人不一樣,他天生會對男人懷有不能明說的異樣心思。即便去刻意隱藏,去強自壓抑,也不那麼容易就能不著痕跡。那東西是荷爾蒙,是多巴胺,是他被人詬病最深的“本性”。
一個男人身上任何一點可以吸引異性的優點,都可以讓作為同性的自己心動不已。他可一點兒都沒辦法控制。
何況他那麼優秀,那麼溫柔細致,博學而有風度。連他自己都恥于去提的年少的那個不成器自己,隔著他現在的模樣去回望,都顯得如此豐富而有疏澀的魅力。
其實像他這樣只會低頭走路的普通人,會喜歡上像工筆以墨勾出來似的鄭斯琦,是多麼正常的一件事。
只可惜一旦發出動作的對象錯了,往往佳話會成笑話,水到渠成會變成荒唐荒謬。
只要自己不是個男人。
或者只要他也是個同性戀。
或者只要自己心動了,也別說,也別讓他知道。
或者只要……
言而總之,這個喜歡,不對,不好,不夠有立場。
喬奉天把臉抬起一半來,露出一雙眉睫。他的手掌來來回回翻覆;手掌細白,手心則更白,目光在白與更白間流轉,比較著不同的密密紋路。
最后把臉抬起來,站直了身子,轉了轉酸麻的小腿。
上到最后一層的時候,沒來由的腳步輕松,像明確了某些事兒,掀開了那層覆著的薄紙——好也好壞也好,就這麼狀況,就這麼回子事兒了。
可看見家門口站著的林雙玉的時候,那點兒輕松又被一掌猛按進水里,沉底兒了。
“阿、阿媽?”
林雙玉滌綸的灰衣灰褲,一排塑料的圓扣從尾至領擰的整整齊齊,褲管上打了一片不打眼的黃泥點子,腳下一雙三四寸大的黑絨面的純色布鞋。黑白摻半的短頭發一縷縷抿好在腦后,箍了個脫了漆鐵質發圈兒,嘴角順著眼瞼松弛的方向,一同默不作聲地下垂。
林雙玉在黑里,像一條投在墻上的斑駁窄短的影,喬奉天一瞬以為是他眼花,是他的錯覺。
直至靠近了,她啞啞出聲兒了,才知道不是。
“奉天啊。”
喬奉天破天荒開全了家里的燈。
他從臥室里取了條簇新的褲子讓林雙玉換下,寬松柔軟,全棉的好料子。他把干凈的一只褲腿夾在腋下,臟了的一截攥在手里,低頭站在池子邊上,開溫水一圈圈輕輕地搓揉。
衣上的味道遙遠陌生,又仿佛就藏在心底觸不可及的深處。
泥點子很容易洗,干涸的只要用水潤濕,指甲摳一摳就能脫掉。喬奉天擠了一小泵洗衣露在掌心,打發出綿密的泡泡,再拿指頭尖舀著往衣料上抹。
小時候在家里幫著洗衣,皂角粉的用數都是要克扣的,講究的,不能浪費不能多的。
林雙玉背對著他坐在客廳沙發,手里端著杯溫開水。臨時找不到余裕的紙杯,喬奉天用的是自己的喝水杯。
“您怎麼……一個人就來了,也不來個電話,家里就阿爸一個。”
林雙玉沒接話,一逕坐著。
喬奉天抿了抿嘴,不追問,抬胳膊蹭了一下發癢的鼻尖。
獨自離開郎溪來到利南至今,林雙玉來的次數屈指可數。以致在腦海里想象著林雙玉的面孔浮現在一派高樓林立的都市的背景之下,都是個極其不可思議的畫面。
如果真是少年意氣的一去不回頭,不是自己還常回郎溪,那連她逐年衰敗的模樣,恐怕都不明晰了。
喬梁這幾天在醫院醒了又昏,昏了又醒,要定時送去拍片,磁共振,胸透,導流排尿,按摩翻身,反反復復不休。人依舊沒能推出看護病房,不能進食。
小五子又無故被強塞在杜冬家多呆了一晚,上學放學都由李荔暫時照看著;喬奉天即使沒明著言說,也猜他自己一個人能把事情算準了個七八分。
唯獨林雙玉和喬思山,這事兒沒和他們說,不敢說。
“你哥啊。”
喬奉天停下手里的動作,合了龍頭聽她說,“恩?”
林雙玉把杯子“咯噔”擱上茶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