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奉天偏過頭,扯扯袖口,盯著滿目青翠——個個像是有生命,有靈氣,個個都像是探頭不想走似的。喬奉天一面暗暗鄙夷自己思緒黏膩的像個柔軟的少女,又深深深深地疑慮,那些能拋棄自己親身骨肉的年輕母親,究竟是怎樣的無情冷峻。
至少,抱養也好啊。
抱養。
喬奉天猛想起住在前一棟樓的王大爺。一樓,獨身,小庭院,植了兩株梔子,每年夏天一棟一棟,一層一層地折了送。梔子易染蟲蟻,氣味也過于濃郁甜膩,以致喬奉天不太喜歡,總隨手沒在一只盛了水里的牛奶瓶里,讓他隨意綻放,再自在凋零。
王大爺面龐上褶痕滿布,但層層紋路里,似乎也藏著花香。心思善良長在了明面兒上,又伺花伺草拿手如他。喬奉天覺得就像替待嫁的女兒,精挑細選合宜的婆家。
要不就送了得了吧,一盆盆全送走吧。
下午,再見到受傷姑娘的父母,不在醫院,在利南市委交警大隊。眉毛豐茂的劉交警拿著一卷案宗快步進了交流室,就看喬奉天一人,正被卷發窄裙的女人鉗住了雙腕。
“干嘛呢你們?!”劉交警眉一撇,“我就拿個案宗的功夫你們仨跳探戈呢。”
喬奉天審時度勢,不徐不疾,“她還想揍我。”
女人揚眉,“你放屁我——”
劉交警抬抬帽檐,出口打斷,“我你個屁!你先放開他!”
第50章
劉交警是個并不年輕,氣卻看著仍盛的男人,豐茂的眉毛一撤去鑲著警徽的帽檐的遮掩,顯得很有幾分滑稽。勝在鼻梁高挺如鄭斯琦,滑稽也僅僅幾分而已。
如若再往后幾年謝了頂,五官尤像古早刑偵劇《重案六組》里剛正的曾克強。
劉交警從胸兜里掏了包軟中華,抽了一支彈彈,抬手含進兩片唇里。一邊搗鼓電腦鍵盤的制服文員哎呦哎呦地抬頭,指指墻上的儼然的禁煙標語——出去抽好伐?劉交警閉眼不理,依舊屁股抵著桌案,瞇眼歪頭點著了煙,咔噠合了火機——就一根兒!
喬奉天剛遞交了喬梁的傷殘鑒定。同樣是老練的抽煙姿勢,鄭斯琦總比旁人顯得臻熟流暢;喬奉天見過鄭斯琦的,再看旁人的,總覺得比之他要多一絲粗糙和不從容。
劉交警偏頭吐了口煙,人中掩進霧里影影綽綽,弓腰看著合著手掌頂著下巴不語的喬奉天,“你這個臉,他倆打的?”
喬奉天如實點頭,把夫妻倆弄得極窘。
“哎劉交警我們不是——”
“哎別急別急。”他把煙往指上一夾,手掌往下按按,“我是交警,不是片兒警,打架斗毆不歸我管,你倆別跟我解釋。”
女人猶顯不能再逞一番口舌之能,不能再一次把喬奉天這樣她視若渣滓的小人物踩低到土里的機會。坐下來前挽了下卷發到耳后,小聲嘀咕,“活該打……”
喬奉天聽見了當沒聽見,皺了一下眉頭去看窗戶。
“行了,知道你們都忙,來,你倆仨。”劉交警朝夫妻倆招招手,“來,把這個車輛技術鑒定書和事故責任認定書簽了,一條條都看清楚了,簽了字我們下面寫申請材料寫起訴書。”他伸長胳膊從文員那兒接了一沓A4,一份份捋好,鋪在桌上,“一式兩份。
”
喬奉天沒動。女人則率先提起膝上的手包,往桌案邊走,男人跟在身后。女人拿起認定書上下反反復復地瞧,尤顯不明白似的和身后的丈夫側耳交談。
劉交警玩著手里的活計,咔噠咔噠,環臂玩味地看著他倆眉心漸蹙,像是有多大意見似的撇下嘴角。
“哎,劉交警……”女人猶豫了一下,“這、這、這不對吧。”
劉交警站直,“恩,您說。”
女人看看鑒定書,抖得嘩嘩響,斜眼睨喬奉天,又訕笑瞧著劉交警,“他家怎麼一點兒責任沒有啊……”
喬奉天一怔,立刻直身上前,去看案上鋪著的另一份協議,白紙黑字,分分明明一句話——根據《交通事故處理程序規定》第四十五條第一款第二項規定,認定徐大陸負該宗事故全部責任,喬梁不負該宗事故責任。
喬奉天害怕看錯,深深弓下要,緊緊盯著“不負”二字不放。
“這、這怎麼能沒責任呢?!”男人不信,一把抓過認定書往桌上拍,越過女人的肩去指喬奉天,“我女兒坐他家的車出的事兒!今兒下午才要做第二次手術!我閨女二十歲!一身的傷!怎麼不負責?!他個殺人犯他怎麼不負責?!”
劉交警皺眉,碾滅了煙屁股。
“當時沒跟您說麼?超速行駛變道的是渣土車,江淮是正常行駛,技術單位和現場監控出來的調查結果都是一致的,您有疑惑可以總正規法律程序再次申請重新認定。”劉交警低了下頭,摸了摸肩上的章,“您們女兒的遭遇我們都同情,不過我覺得需要跟您說明一點,沒有這位當事人,她可能連做手術的機會都沒有。
”
夫妻倆極為一致的神色,一瞬固在面龐之上。
“現場調查的結果是事發當時,江淮車輛駕駛員緊急右打方向盤右轉……你們知道是什麼意思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