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喬奉天沒吱聲。
很多東西他早就已經無所謂了,被不被理解,被不被接納,能不能被祝福,摳著這些細枝末節不現實,也沒必要。
不必為住哪兒發愁,不必擔心明天要餓著肚子,家人健在,自己在意的每一個人都能過得平凡貞靜,就太太足夠。
可好聽的故事大多都是人編的,他們也不得不被往后零敲碎打,周而復始地生計念念催逼地承認——有些東西它就是一堵高墻,就是一道深坎,就是一條要一步一屈才越得過的鴻溝。
喬奉天現在要面對,要走,說不害怕,那才是屁話,那才是假的。
“不逼自己緊點兒,日子可就過不下去了。”
喬奉天又像自嘲又像揶揄,他低頭笑笑,看自己手掌,在夜色里慘白兮兮。
他覺得鄭斯琦體會不了這種感覺。
鄭斯琦嘴里含了一句話,想了半天也沒說。有些高屋建瓴假大空的東西,真真正正到了現實面前,確實分外單薄無力。
句子出自斯蒂芬斯之口,這個人說,每場悲劇,都會在平凡的人生中造就出英雄來。
第45章
半夜拎著大包小包從陶沖湖趕回鐵四局,翻出了柜子里大大小小的戶口本存折銀行卡,把半個家當摟抱在懷里,擱床上仰面躺了一刻,吐口氣兒,揉揉眼,又站起來出了門,去了ATM機把卡里的五千整取了個干干凈凈。
喬奉天熬了一宿,人都枯了半截,倆黑眼圈碗大,臥蠶漲成眼袋快墜到了下巴頦。
杜東一路伴著,腳下帶風,拎東拎西。同樣是熬了一夜,精神頭倒比喬奉天足得多。
破曉,喬奉天從街拐鋪子里出來,張嘴趕他回去開店門兒,杜冬聽了就蹙著眉頭往他胳膊上一掐。
開你娘的店門兒你丫這會兒我能放心的下麼!一剪子下去再把人頭給剪瓢了!
喬奉天把五千塊的紅票子納進兜里,仰頭朝他抿嘴笑了一下,沒說話。
來來來錢給我揣著來!那麼淺屁兜兒再給一躥躥掉了。
喬奉天手里一疊錢,連帶著一袋豆漿兩顆紅豆沙的青團兒,都塞他手里了。
先吃吧,跟著我跑一宿了。
分你一半兒。杜冬伸手拈了個大的,往前遞,像在職高那時候,喬奉天打飯總分他一半兒一樣。
不,喬奉天搖頭躲,揚了揚手里的豆漿。
我不吃甜。
利南的現下的初晨還是涼的,空氣清凜,飽含水汽。喬奉天每天其實起的都早,從不懶床,只是早,也早不到這種晚星方隱,路燈將熄的地步;風吹得他鼻尖泛紅,路上漸漸有汽車鳴笛的聲音。
他蹲在路牙子上揉了揉鼻尖,撣了撣袖子,往利南市委醫院走。
和喬梁一起出車禍的姑娘,在四樓骨科。已經從急診科的搶救室轉到了看護病房,獨人獨間。問了醫生,外表擦傷軟組織受挫不提,姑娘是肋骨骨折加盆骨骨折,部分采用保守療法,部分要擇日手術。
喬奉天跟著護士,半低著頭,立在了病房門口,抱了一捧唐菖蒲。杜冬跟著,提了一只滿滿的果籃兒,一箱特侖蘇。
喬奉天很糾結,很踟躕。
他二十歲至今,最不會的就是和人低頭服軟,出聲討好。錯就是錯,該打該罰他都能忍,就是做不到給人點頭哈腰,卑躬屈膝擺一副十足十的低微樣兒。
跟誰他都不行,他都膈應。
只是今天狀況不一樣,他為的不是自己,是喬梁。
姑娘的房里圍了幾個中年的男男女女,北方人的模樣個頭,面色皆是憂愁不善。護士推了推白帽,按開了手里的原子筆,弓腰摘了床頭的,夾著病歷的簽字板兒。
“感覺怎麼樣,昨天晚上疼的厲害麼?”小護士朝門口抬了抬下巴,上下睨了沒說話的喬奉天一眼,“那什麼,司機的家屬來看你們了,人門口站著呢。”
男男女女赫然抬頭,齊刷刷擰眉朝喬奉天投來了視線。
喬奉天飛快地在心里打了個簡短的腹稿,擺了個溫和微笑,正欲開口上前。
“奉天小心!”杜冬喊了一嗓。
“對不起,您好,我——”
小護士簽字板一丟,“哎你別!”
喬奉天來不及后撤,就被人狠狠搡出了房門,力大到不受控地趔趄著倒退兩步,肩胛骨猛地撞上了走廊墻壁上的瓷磚。喬奉天痛的喉嚨一哽,整個胸腔都震動了一下。
杜冬扔了手里的果籃,大步上前伸手揪著來人的衣領往后一拽,“操你媽的你干嘛呢!!”
來人揮出去的猛力一拳微微打偏,卻仍結結實實貼上了喬奉天的嘴角。嘴里的嫩肉磕上了槽牙,嶙峋地齒峰割破了嘴,漫了一嘴水銹似的血腥味。
喬奉天疼的立刻弓腰緊緊捂上嘴,頓感掌下的皮膚發熱發燙,正微微跳動膨脹起來。
真他媽野蠻。
不給人說半個字,上來就是打。
是人麼還。
“我他媽一好端端的閨女給他媽弄成這樣兒!我今兒他媽告訴你!要治不好我弄死你!”動手的男人被杜冬揪著后領往后連連直退“你他媽弄死誰啊你!”杜冬胳膊往前一伸,鎖住了男人的下巴頦,“你敢弄死他老子就敢弄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