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脹在咽喉,只一咳嗽的功夫,就能滾到自己腳面上。
主刀主任出來的時候,身后跟了個護士幫他解著手術服后頭那個系結兒。杜冬兩步上前,喬奉天卻原地不敢動,揪著衣服角兒,等醫生摘了口罩開口說話。
“家屬不要緊張。”
主任還是溫吞吞,解著耳朵后頭掛著的活扣:“手術滿成功的,手也是暫時,我說暫時,是接上的。”
喬奉天踟躕在原地。
他怕自己沒聽清,聽岔了,聽飛了。
“愣著干嘛!”杜冬倒是率先拿胳膊肘把他往前一搡,“醫生說成啦!沒事兒啦!”
喬奉天這才張了張嘴。
一刻的釋然干脆利落地割斷了那根心里的弦。
他把臉埋進掌心里,松懈下來的四肢瞬間被潮水般涌上的強烈倦怠與酸痛席卷,于是一屁股摔坐進了椅子里。既不哭也不好喊,安安靜靜的,只有肩膀在默不作聲地顫抖。
是絕望消弭后的滿心希望,悲傷過境后的巨大悸動。
杜冬側過身子,用手大力揉搓他柔軟的頭頂,“你看你不信吧!我說嘴真的開過光,我沒騙你,對吧?!”
喬奉天把臉抬起來看看他,眼里的如同大雨滂沱,鹿耳下的那截泥濘的山路。
“不是說完全就沒事兒。”主任累的頭疼,先頭回了手術室,留下的護士把留手里手術服在胳膊上繞了幾圈,細心地收成小小的一團,“術后還有觀察期要看,這個不能忽視。”
喬奉天支著膝蓋立起來,“不……不能看看病人麼?”
“病人直接走綠色通道送去了監護病房,監護病房是24小時看護的,家屬不能進,也不用守夜,住得近可以回去稍微休息休息,商量一下后續打算。
有什麼情況醫院會及時通知,隨時保持手機隨時暢通,其余別太過擔心了。”
“謝謝謝謝,也替我謝謝里面的醫生護士,都辛苦,都辛苦。”杜冬伸了手,頗激動地摸了摸腦袋,想和護士握一握。
“不用。”小護士笑笑,“分內的事兒。”
頂著夜色,杜冬陪喬奉天去了陶沖湖。
攔了輛夜出租,喬奉天堪堪倚著車窗,路燈一段一盞,照的他的面龐,也忽明忽暗。
喬梁的衣物,日用,都要一一理出來,用不用的上,以后都是場漫長的硬仗;保利地產的那邊的活計不能再做,合同沒到期,手續還得抽空去辦,還要把情況詳細說明;小五子不能一個人住,沒法兒想,書本衣物都裝上,暫時先搬去他那兒,學不能落……
出車禍的車是找人借的,得問清楚了,責任是誰的,該賠多少都得賠;還有個小姑娘,家屬還沒上門指鼻子鬧騰,沒來得及問,都得找劉交警一一問清楚,要不要負刑事責任,負多少,后續得怎麼處理,搭多少錢能私了;林雙玉喬思山還不知道,還不能說,不能讓他倆風塵仆仆地趕來,大哭大鬧一場,實分不出三頭六臂去打理照應;想起喬思山,降壓藥不知道還夠不夠吃。去年又輕微腦梗,麻了半只胳膊不得動彈,還得長時間配合著硝苯地平緩釋片,慢慢恢復。都得買;手里存款攏共也就五萬,犄角旮旯縫兒里摳出來的保本兒;林雙玉喬思山的老底兒得養老,不能想,不能動。
房貸還得還,還有個幾年……
本來還能湊合,飛來橫禍,極度拮據。
要不轉手吧。
喬梁這兒急著用,可真要賣了,也未必夠。
小五子上學得要錢,后期恢復得要錢,照顧不過來請護工請護工要錢,還有醫藥費,還有手術費,還有生活費……
活著怎麼那麼累,那麼辛苦。
喬奉天揉了揉鼻子,揉了揉眼睛。他搖開半扇車窗,讓風吹吹暈沉沉的腦袋,吹吹脹鼓鼓的心。杜冬擔憂地望著他,望著他濃重眼睫翹出去的一個小小彎弧。
“你先上去吧。”喬奉天站在漆黑的樓道里,把房門鑰匙按在杜冬手心,“去幫我找個手提袋出來,我哥柜子里應該有。樓道里東西多,你小心別撞到。”
杜冬緊張地把他手一扯,“你哪兒去啊?!”
喬奉天輕輕樂——還能跳樓去不成?
“打電話。”他掙回手,“給鄭老師打個電話,你別擔心,我問問小五子睡了沒。”
杜冬猶豫了一下,“……我先上去等你。”
“恩。”
喬奉天上了頂樓天臺。
天臺空闊冥蒙,很臟,積著一洼一洼的雨水。喬奉天不留神踩進了一處,濺起了水花,沾濕了褲腳。
檐邊的扶手都打了紅銹,只一觸,就沾了滿手褐紅。喬奉天就不靠著,隔著段間距,直直站著。
鄭斯琦接的很快,喬奉天覺得他根本就沒睡。
“打擾了麼?”
“不會,怎麼樣?”
鄭斯琦在整理課案。點了一盞臺燈,腿支在椅上,敲打著鍵盤,剛做完一頁ppt。聲兒很沉,很溫柔。
喬奉天盯著遠處一窗還亮著的昏黃燈火,“醫生講,暫時算成功的,還要觀察。”
鄭斯琦頓了挺久沒說話,靜靜了一刻,才開口。
“恩。”
喬奉天吸了口氣,“小五子呢,沒多想多問麼?他……從小就心思細,有什麼察覺了也不說……我明天去接。
”
“你放心,在棗兒房間睡呢。”鄭斯琦起身走到廚房,往杯子里接了一半熱水,“時間無所謂,別把自己逼得太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