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喬奉天不動了。覺得鄭斯琦臉湊得近了,衣上的味道又隱隱能嗅到了,也不敢后撤,“……真高級,這玩意兒都沒見過。”
“就比水銀的貴了幾十塊,速度快也看的準。”拿出來看了看,“37度5,燒了。”
“嘖。”
喬奉天燈下的臉像掃了一層胭脂似的撲紅,他揉動胳膊,覺出骨骼肌肉酸脹的難受,呼吸間的氣流也很干澀熱濁。想起自己上一次高燒,還是被從清池里撈起來的那天。高熱了兩日不退,溫度直逼四十一,燒的人迷瞪不醒,幾近暈厥。
所以說發燒是很磨人的,雖說痛癢皆非,但偏偏能熬的你坐立難安,輾轉難眠。
鄭斯琦把手里的一個小紙袋遞進喬奉天手里,又給他接了杯白開水,“吶,布洛芬,對這個不過敏吧?”
“沒事兒。”
鄭斯琦手往上一抬,“別沒事兒,過敏可大可小,長疹沒事兒,要什麼呼吸驟停就麻煩了。”
“真的,我真不過敏。”哪兒那麼寸啊吃個退燒藥就還呼吸驟停了。
“一片就夠了。”
“恩,謝謝。”
鄭斯琦轉身要去放耳溫槍,剛欲轉身,又停頓下了動作。他垂眼看了看端端坐在沙發上的喬奉天。
“怎麼了?”
“頭暈就別坐那麼直了。”鄭斯琦碰了碰他繃著的肩,“靠一會兒吧,我要不給你去拿個靠枕?”
“別別別。”喬奉天依言懈了腰上的一點勁兒,“平常老這麼著,就習慣了。”
鄭斯琦停頓了片刻,“我倒是也挺想培養培養棗兒這個習慣,到哪兒都跟個小白楊似的。”
精神又好看。
喬奉天把手搭在額頭上,閉了閉眼,“我這是從小給阿媽打出來的。竹筷子竹掃帚抄起來就往身上招呼,呼呼的帶風,又不讓我低頭,又不讓我塌肩,錯了就打。
真讓你碰棗兒一根手指頭你都舍不得吧?”
說走到哪兒都要精精神神的,挺得直直正正的。哪怕日子過得不好,也絕不能佝僂著脊梁桿兒,不能顯出來,不能讓旁人看了笑話。
很偏激憤世的一套言論家教,喬奉天卻意外地聽進去了,并時刻照做了。
鄭斯琦沒說話,抽過了沙發上的小薄被往喬奉天的膝蓋上一搭。粉色的小被印了朵朵桃花。
“在家里想怎麼樣都行,不必繃著。”鄭斯琦回身往廚房走,“給你煮個紅糖生姜,吃姜麼?”
“哎你別麻煩!”
鄭斯琦背著身子朝他擺手,“老實坐著。沒說讓你一個人喝,我和棗兒都幫你分點兒。小丫頭下午瘋出了一頭汗,我也怕她鬧感冒呢。”
喬奉天按著被子起身,“要……要我幫忙麼?”
有一句每一句地聽鄭彧抱怨,他這個爸爸,素來五谷不分。
“不用。”
鄭斯琦說的異常篤定。過會兒又遲疑地轉頭過來問,“就……就把姜和紅糖放鍋里加水煮行了吧?”
“……”喬奉天舔了下嘴巴,“你開火吧,我給你遠程。”
鄭斯琦家的廚房是半開放的,灶臺就在客廳里,用一抬楓木的吧臺式餐桌進行功能區的劃分隔斷。喬奉天只坐在沙發上不動,也能看見鄭斯琦的在灶臺邊徘徊的背影。
喬奉天低燒燒得他眼眶疲乏的發脹,又不能睡,只能盯著一個地方瞧。
他換了件圓領貼身的松綠色毛衣,樣式修身,挽高袖子。一件很是稀松平常的款式,卻尤為凸顯他拔群的上身輪廓。吸頂的一盞圓罩黃燈下,灶火邊來回走動,他那份成熟而不顯精干的氣質氤氳開來,很容易就讓人想到那句流行一時的歌詞兒。
來自山川湖海,卻囿于晝夜廚房與愛。
“先把姜洗干凈。”
“恩。”鄭斯琦把洗好的老姜用廚房紙巾一裹,拭凈了皮表的水漬。
“棗兒怕吃姜麼?”喬奉天問。
“挺不待見的,上桌見了姜,手里筷子都躲著走。”鄭斯琦往一頂雪平鍋里加了半壺清水。
“那就別拍散。”喬奉天吸了下鼻子,“切絲,一小半就行。”
“行……”應的沒什麼底氣。
喬奉天瞇著眼睛,豎耳聽著刀刃觸在案板上發出的聲響。一點沒有節奏,一點兒沒有規律,半天“噠”一下,半天“噠”一下,有時又停頓半天沒動靜,過會兒又猛扎扎地“咯噔”一聲。
聽著就不像正經切菜的動靜。
喬奉天心疑,把小薄被一拿,踩著大出一截的拖鞋往廚房走,手扶在吧臺上伸頭往案板上一瞧。
“鄭老師……你要炸薯條麼?”
“我……”瞄了一眼案板上七零八落躺著的,小指頭粗的生姜條子。
“菜刀不是你那麼拿的。”
喬奉天走過去把刀柄一接,手指往刃上輕輕一撫,“刀還挺好,就是不會使。”
鄭斯琦往左讓了一步身,“求賜教。”
“手掌不能完全攥在把上,重心要靠前。”喬奉天把刀背向前遞,讓鄭斯琦自己覆住,“盡量讓虎口貼在刀身三分之二的位子上。”
喬奉天垂著眼,去輕輕挪鄭斯琦溫熱的大拇指,“大拇指貼在正面,食指中指放松搭在北面。剩下的兩根指頭勾著刀柄……對,施點力,握穩。”
喬奉天還是手涼,話里還又不明顯的鼻音。
他又忍不住擤了下鼻子,發出了很可愛的一聲“吸溜”。鄭斯琦的視線不由得落向他,從他的生著瘢疤的指尖往上移,看他燒紅的面頰,看他低垂的眼睫,像兩片貼上去的黑色的短密流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