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怕了。”
吧里的一首叫不上名的小眾的悠揚情歌正放到結尾收束的時候,音響換歌的短短間隙異常安靜,靜的仿佛所有人都只在呼吸,不言不語。喬奉天看了看何前,看了看咖啡,到最后還是看向窗外,看利南人建在夜色里的林立高樓。
他自然知道何前怕的是什麼,畏的是什麼,惶恐的是什麼。他能百分之八十地切身領會何前的迷惘無措,頸上勒弦似的輾轉難平,不安刺痛。
但喬奉天最惡的,最不愿的,還是把自己注定要背負的東西交給別人去承受。何前在騙人在騙婚,這個事實分分明明不疑有他。所以無論他的境況有多進退維谷,喬奉天都不能報以萬分之一的認同。
哪怕是事態之下,這樣的事情如今多不勝舉。
“為什麼啊?”喬奉天甚是不能理解,他的眉宇間赫然皺出一個小小的“川”字,說著說著又不明所以地笑了,“你為什麼啊?你不是浪麼?你不是放飛自我麼?你不是不……不急著,不急著走回頭路嗎?你為什麼突然……”
你為什麼做一個毫無根據的決定,擅自蒙蔽他人的雙眼,肆意篡改別人的人生。
holy moutain的歌單“洞貫古今”似的囊概全面。剛是一首古早爵士,這首便是頗有科技感的電子音樂。音調閑息寧靜,予客一些類似自然的浩渺平靜。
喬奉天焦躁地仰頭灌空了咖啡,心臟不由得砰砰直跳。
“要說為什麼的話。”何前笑起來,眼角垂得更深,“好像還是因為你。”
喬奉天一怔,聽了個笑話似的直視何前。
因為我?我讓你去裝直男勾搭女人?我讓你去騙婚?我讓你去把個不相干的人往一輩子的火坑里推?
放你娘的屁。
“你過年的時候,去了月潭寺吧?和一個個子高高戴眼鏡男人?”
何前說的篤定,篤定里又含著一層隱隱笑意。像是把這件事說的清清白白,再把喬奉天也牽扯進了這個事情的起因經過里,他能得一絲被救贖的暢快。
何前彈了一下盛著百家地的玻璃高腳杯,“村東李主任家的閨女看見了,回來兜著張破垃圾袋的大嘴的吧啦吧啦給你底兒露個精光。”
喬奉天瞇了下眼睛。
“她們說。”何前話里的笑意更濃,眉毛飛揚,像是在給喬奉天復述一場精妙絕倫的好戲,“說喬家二崽子喬小兔爺厲害了能耐了,找個捅屁股的人都比原先強了,比那三魂七魄少了一半兒的那個陰測測的支教老師好多了吧?可以啊,當真是狐貍養的小娼貨屄養的狗屁破爛.貨,我當怎麼生那麼白凈呢,合著是就靠吃男人那活兒啊,哎喲我真可開了眼。”
喬奉天的臉色肉眼可見的由紅轉白,嘴巴張張想說什麼,又覺得心里空蕩蕩的什麼也說不出。又像是被摳通了一塊,往里呼呼灌著涼颼颼的冷風。
難過已經不難過了,氣也已經氣不動了。只覺出心里愧疚,愧疚他誤把鄭斯琦拖下了泥池,讓他平白無辜遭了這一盆兜頭的臟水。
喬奉天摸了摸鼻子,耷拉下眼皮,繃緊著嘴角歪了歪腦袋,“所以呢?你結婚跟我有什麼關系?”
何前一瞬間有些莫名的懆急,他懊惱似的低頭狠拍了一下桌子。
“我阿媽聽了一耳朵閑話,回來就抓著我跟我說你有病你臟得很,讓我在利南離你遠點兒。
”他頓了頓,咽了口唾沫,“……我說您甭管我,我自己的交際我自有安排,她就不高興,就罵我,就教訓我,就連我這麼些年不求上進不找女朋友的事兒全翻出來數落了個遍。”何前自嘲地抿嘴一笑。
“后來,我阿爸蹲在一邊抽煙,他把煙頭往地上一按,他說,前子啊,你啊。“何前抬眼,深深地盯著喬奉天,”別和喬家二崽子是一條路上的貨吧?”
喬奉天心里“咯噔”一下。
“你怎麼說?”
“我?我咋說?我就笑唄,我說怎麼可能你們都幾把瞎想什麼呢,我說我他媽這輩子都不可能干跟你這樣兒惡心得人隔夜飯都往外冒的腌臜事兒。結果我越是矢口否認滿口臟話把你罵的狗屎都不是,我阿爸看我就越質疑,我就越心虛,我就越害怕……”
何前搓了搓后頸子笑了起來,“真的,一身的白毛汗,我從來……我從來沒見過我爸那個眼神,從來沒有。我覺得我上一秒承認,他下一秒就能抄家里的柴刀砍我脖子上。”
喬奉天出門穿了件米色的圓領毛衣,隱現著能盛水似的深凹的鎖骨。衣服針腳細密,衣筒寬大,顯得人單薄瘦削,清減一把,在松垮垮的襟里四下晃蕩。坐在椅子上,他也平白生出涼意,如同開閘泄水,不可遏制地回想起許多他層層疊疊壓在心底的愁緒。
“奉天。”
何前的聲音悶悶的,像從一個密閉逼仄的遙遠空間絮絮傳來。
“在郎溪我還有個阿妹,他還沒嫁人,他們還都指望著我這個在城里出息了的兒子。我不能說我真的不能說。我不是什麼善人好人我他媽就是個利己不利人的傻.逼混蛋!我要我自己好過,我要我阿爸阿媽和阿妹在郎溪好過,我他媽減壽短命下地獄我不在乎,我什麼我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