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在家里來了套事后“耍威風”,虛振了父綱。還挺丟人。
“對不起啊。”
“對不起啊。”
倆人極默契地同時開口,音調都在一個頻道。不由得對視了一眼,又同時尷尬地偏過了頭,一左一右。
“棗兒給你添麻煩了。”鄭斯琦說。
喬奉天搖搖頭,勾了勾嘴巴,“多一副筷子的事兒,多她省的剩了,挺好的。”
“那我就帶她先走了,有空我再——”
“那什麼。”
喬奉天打斷他,“吃飯吧,吃完飯再走吧。真沒事兒,真的真就再添一副筷子的事兒。都做好了,我去端。”
鄭斯琦還沒說好,他就轉身往廚房走。鄭斯琦半張了下嘴看著他,喬奉天就在綠油油的花架那兒回了頭,給了他一個短促而朗凈的微笑。
菠蘿醬小排里還添了鐵棍山藥,煨出了濃郁的蜜糖色,盛在一只半深的敞口陶瓷盤里。另又清炒了一份荷蘭豆,嚼著清脆微甜,只擱一撮雞精提鮮。家里實湊不出一副筷了,喬奉天就咂嘴拿了一長一短的單根拼了臨時的一副。碗也是柜底掏出來的,巴掌大的黃陶瓷,印了個偏了色的海綿寶寶。鄭斯琦的手掌長而寬,拿著小碗就像捧了個酒盞。
“要不……”鄭斯琦推了推眼鏡,把不一長的筷子往桌面上輕戳了戳,“要不我還是帶棗兒出去吃吧。”
鄭彧聽了忙默默噘起了嘴。
“別。”喬奉天攔,手往前一遞,“不吃就剩了。筷子用不慣給我,你用我這副。”
“沒事,勉強順手……”
小五子和鄭彧都老老實實地一邊坐了一個。鄭彧還在擤著鼻子,舉著筷子盯著油亮的小排,余光瞄著鄭斯琦,也不敢率先下筷。
鄭斯琦先夾了塊鐵棍山藥,放在熱騰騰的飯上,焦糖微微拉絲,在米粒上黏出了幾根琥珀色的琉璃細線,風吹即斷似的剔透纖長。張嘴咬了一口,卷進了嘴巴里咀嚼。
喬奉天的調味一直偏女性。用鹽用糖隨意卻精細,仿佛信手一拈就拈中了想要的克數。他做菜也不倚靠重油,也不依賴重醬,多是些許鹽些許糖,就利利亮亮地拔出了食材本身的原始滋味。用的也是時令的東西,雖不撣眼,也納了四季。
非說得玄乎些,鄭斯琦是嘗出了一味誠意,一味人情。誠意地把味蕾上的功夫做到極簡下的極致,誠意地如把對生活細枝末節的心思炒進了干干凈凈的一盤佳肴里。熏出十足的人間煙火氣。
“怎麼樣?”喬奉天問。
“……很好吃。”
比利南的教工食堂飯不知好吃了幾百倍。
第26章
鄭斯琦的自然一科自小學得不好。樹就是樹,花就是花,何苦分門別類,像溫柔對待一個女子一般細細通曉個中習性。少了一點出世而入境的靈性,體悟某樣事物的能力也扁平了些,所以關于文學的工作,他也自知自己只能做到教書育人,如今最基礎的地步而已。
所謂大家,在旁人不知道的地方,都是開了一枚洞見與欣賞世情的眼睛的。而他自己不行。
鄭斯琦立在喬奉天的花架前,伸手小心摸了摸龜背竹的油潤的葉片。就這個他還認識些知道些,因為鄭寒翁在小院兒里也養了一盆,只是沒他的這株這麼茁壯蓬勃。
只摸了一下就立刻放手——自己命里克花草,別這麼觸一下就給枯死了。
喬奉天在廚房洗碗,小五子和鄭彧玩兒的正歡。一時不知道該干什麼好的鄭斯琦,就也跟著進去了。
常開火做飯的廚房是干凈不到哪兒去的。即使是手腳再勤的人,也抹不凈長年累月層層壘疊的油膩,至多是整齊敞亮。進了廚房,鄭斯琦覺得腳下地磚不及客廳的走著那麼干爽了,有些黏黏地粘腳。低頭一看,才發覺自己沒換鞋。
“對不起,剛才沒換鞋就進你們家屋子了。”
“拖一下就干凈了。”喬奉天回頭看了他一眼,又擰開水龍頭樂了一記,“你們家棗兒跟你一個樣兒,不換鞋不肯進門,還真是你教出來的。”
“我是我姐吼出來,棗兒也是給她姑嚇出來的。”
鄭斯儀的說教,一代傳一代,嘴皮子下面安了永動機,比廟里老和尚念經鬧的還準還勤。
“難怪。”喬奉天低著頭,手里的碗盤碰在一起叮嚀作響,“對了。”
“恩?”鄭斯琦又往前走了一步。
“你是怎麼知道棗兒是來我家的。”
鄭斯琦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看眉毛眼睛。”
喬奉天不知何意,“啊?”
鄭斯琦笑了一下,接著說,“我先打了個電話給班主任,她說記著棗兒是跟著他同桌一起出校門的。那孩子我前幾天在車里遠遠見過一次,眉眼和你非常像,就猜到了個大差不差。”
都像兩片窄長的浸墨竹葉,帶著密密匝匝的紋理在眉骨上貼得平齊;都眼白清澈,眼瞳黑如點漆如同一潭深色水潦。任誰看都覺得印象深刻,都覺得八分相似。
只是要說不同,也有。喬善知歲小,眼下飽滿發亮,而喬奉天眼下則薄掃淡青;喬善知憨實,總是松快著眉眼的,而喬奉天不笑的時候,眉眼則總是微微繃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