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在利大追詹正星的那次,就夠嗆,面兒看著沒事,回去悶悶咳了半宿。
雪是不長眼的,只管瘋下,只管融化。喬奉天只要那麼稍稍一張嘴,雪沫子就能見縫插針地溜進嘴里,在舌尖融開淡淡辛澀的灰塵味道。嘴唇被吹的麻微腫,抿一抿,像將將移植上的兩片死肉。
呂知春跑的太快了,快到一絲流連的意圖都沒有。
“呂知春你能不能不跑了!”
這麼皺著眉心兒空喊了一嗓,喬奉天突然就脫線似的想到,世界上最沒用的話里,其中一句就是“別跑”。
見兩人間距漸大,喬奉天隱隱著急。用被漫天風雪擾的心煩意亂,伸手撩了把濡濕的頭發,提上口氣,拔腿加速。
“操你大爺的呂九春別讓老子逮著你!”
見呂知春躥上了青衣江路上的人行道,摻進了密密的人群,喬奉天也連忙穿過正嘀嘀鳴笛的助力車流。
呂知春跑的急了,肩膀無意搡過了一個鞋跟頗高的女性人。喬奉天隔了半近不遠的距離,看她搖搖曳曳,雨傘偏斜,正擔心她要原地平摔,就見她一把挽住了身旁的男伴,自救成功。
喬奉天本想遠遠繞開兩人,卻無意和男伴打了個對視,訝于對方是鄭斯琦。這麼巧?這麼個念頭將一浮現,腳下就一時沒留神,“呲溜”在家停業鋪面前的大理石階上,結結實實打了個滑。
“哎!”礙于挽了個陸揖銘,鄭斯琦下意思地伸手想扶他,也來不及。
喬奉天倒也沒眾目睽睽摔個四仰八叉那麼難看,只是一只腳跟平移前滑,一只膝蓋觸地后滑,重心猛是向后一扽,手連忙撐抵在胯邊,才不至腰背打地。
從肩至腰,竟擰成了一彎虹型,撣眼看著,頗有breaking舞者的風采。
“嘶——”膝蓋接觸大理石面的磕痛酸脹的喬奉天舌根一跳,“操……”
“沒事吧?怎麼了?”
從陸揖銘懷里輕輕抽出了手臂,鄭斯琦兩步上前,弓下了腰。他倒是覺得很奇怪,奇怪怎麼總是能碰到這家伙在人群里不要命圍追堵截。
難不成,他主業是理發師,輔業是個放高利貸的?
“站得起來麼?”鄭斯琦伸了手。
可惜喬奉天很不給面子的沒接。他滿心滿眼追隨著已經拐過了四岔路口的呂知春,暫時抽不出半分的工夫和這個人客氣寒暄。
“沒事兒。”
喬奉天擺擺手,匆忙撐地從臺階上站起來,長褲膝處的那塊布料,浸濕了一大團,“沒事兒,沒事兒。”
“你——”
“有事兒不說了,走了!”
鄭斯琦的一句話還沒說完,喬奉天就趔趄了兩步又跑了起來,徒拋給了他一個單薄迫促的背影。
“怎麼了。”陸揖銘兀自站到鄭斯琦的傘下,貼著他的手臂,“那個人您認識,鄭先生?”
“算吧。”鄭斯琦面對著喬奉天跑開的方向,摘了落了半融雪花的眼鏡,“一個朋友。”
陸揖銘話里帶笑,“那倒是挺奇怪。”
“恩?”鄭斯琦拿指頭拭了拭鏡片,看了她一眼,“怎麼說?”
“那個人,看起來跟您真的不像一類人呢。”
“是麼?”鄭斯琦頓了頓,“可能吧。”
把眼鏡架回鼻梁,發現還是給抹花了。
喬奉天追上了呂知春,不是因為自己腳快,而是沾光于對方路況陌生,三下五除二,瞎拐進了一條居民樓胡同,死的。
一條命,喬奉天跑出去半拉,此時正手支著水泥墻,低頭不住紊亂地粗喘,“你他娘的跑個屁,誰還能,咳咳,誰還能,吃了你麼。
”緊接著就是一連串沙沙的急咳。
呂知春也累到脫力,手撐著膝蓋,虛倚著墻壁,“我,我絕不跟她回家,我不想讓她看到我。”
“哎行了。”
喬奉天從兜里掏了一包面紙,往他通紅的腦門上輕輕一丟,“把你那清水鼻涕,揩干凈,再說話。”
稍有回緩,喬奉天立馬理正了歪斜的衣衫。胡同上是居民樓,密密匝匝支了不少老舊的遮陽棚與空調外掛機,掃不進來。
還是先前的那個問題,“就因為他們不接受你是個同性戀。”只是這次是有的放矢,目的明確。
呂知春與他間距五六米,正垂著頭,不說話。
“就因為這麼個原因,你從十六歲到十九歲,從來沒回過家?”
喬奉天一直覺得難以置信。黑漆皮燈籠,憑呂知春的心性,輾轉流浪三年,如何能捱得過饑寒交迫,進退維谷的時候。如今傳銷拐賣,打砸偷搶,此類種種不乏,呂知春個中又受了多少罪多少苦,他沒說過,喬奉天也不知道。
有究竟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才能讓一個未成年,三年都沒有回家的念頭。
“學也不想上麼?”
喬奉天一直說他的初中畢業,現在看來該是高一輟學。算一算,倘若他沒離開下塘,現在應該正好在念大一,風華正茂,正朝氣蓬勃的年紀。
提及學校,呂知春的表情倏而出現了輕微松動,倒不是懷念,而是厭惡。
“不想,一點都不想。”
“為什麼?”喬奉天揉了揉膝蓋,微微皺起了眉。
“都說我是變態,沒人把我當正常人看……”
“可是你的家在下塘不是麼?”
比起罵人,喬奉天不大會說道理,只能搜羅著腦里的只言片語,努力做出教誨似的引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