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你奶立馬就給我掛了個驢臉。”
喬奉天砸砸嘴,提住口氣兒,裝模作樣地捏著嗓子,半掐腰,瞇縫眼:“‘哎喲瞅瞅瞅瞅啊,瞧瞧?!瞧誰啊?啊?給誰瞧啊?我老喬家的寶貝大孫子就叫個這四不著六的?你個小王八羔子書都讀狗肚子里咯,屁用沒有,取得個什麼四五六不通的破爛玩意兒!走走走給我邊兒待著!”
喬奉天添油加醋地又給原景重現了一遍。
“像,小叔學奶奶學的真像!”
小五子彎著眼睛樂得不行,仰著小臉把喬奉天的話拿來當戲聽,“后來呢,后來呢,小叔說說唄。”
“后來?后來你奶不就給我劈頭蓋臉一頓臭罵唄。又獻寶似的把你抱去給初中的老校長,塞人了兩包好煙,讓人從課本兒里給擇了個善知。”
意思是善知善行,也是個不落俗的好名字。
小五子歪了歪頭,撓了撓脖子,“小五子覺著喬嶠好聽。”也不知道是真覺得好聽,還是嘴巴一抹蜜想討喬奉天高興。
“好聽你現在也叫喬善知,別擱心里惦記了啊,給你奶聽見又得抽你。”喬奉天往他后腦勺山輕輕一蓋,“剛才說的睡一覺就都給我忘干凈嘍,可別學你奶說粗話。”
“……小叔你自己也說來著。”
“我……”喬奉天轉轉眼珠子,訕訕挑眉:“我那都是跟你奶學的,都怪她,離了別人爹娘的都不會說句完整話。”
不知哪家提前放了鞭炮,冷不丁響起噼里啪啦一連串兒的脆響,驚的村里看門的小狗對著天空汪汪一陣吠,暫時掩上一樓時不時傳來的響亮熱鬧的說笑。淡淡的硝煙味擁著涼風,彌散在除夕夜里。
喬梁手里托著條雙面絨的薄毯,攀梯上來,把毯子給叔侄臉兜頭一蓋,一裹。
“什麼天兒啊擱樓頂上坐著。”往房檐邊一蹲,揀了個毛豆米進嘴,“怕凍不死啊?”
“喲。”喬奉天把毛毯往上抬抬,露出眼睛,放小五子從身上下來,“阿媽能放你撤席了?”
“聊不來,盡一瓶子不滿半瓶子亂晃的,手伸的老長啥都想摻一腳的。”邊說邊從屁兜里掏了盒硬殼的紅旗渠,抽了一根叼嘴里。
喬奉天樂了,“保準又都忙不迭給小五子說后媽了。”
“小五子,去你小叔房里玩兒吧。”喬梁轉頭擺擺手,隨嘴把小五子支走,才對著喬奉天長嘆了口氣,“誰說不是。”
“那完了。”
喬奉天手支著額角,“阿媽那麼好面兒的人,大過年跟她飯桌提這個,憑他那針尖大的心眼能擱心里堵一年。”
喬梁迎風嘬了口煙,沒說話。
喬奉天盯著那忽明忽暗的紅色一點,被一陣冷風吹得凜了一下。
第9章
年夜飯散了場,眾人趁著興致正濃,都一窩去了小偏廳打算推兩圈麻將。剩了一桌殘羹冷炙,一地瓜子殼屑,來不及收拾。
喬奉天看人都不在,悄不做聲地下樓,座上壺水,和喬梁搭手把桌面兒收拾了干凈。小五子像模像樣,舉著個比他人長的毛竹掃帚“刷刷”掃地;小廚房里,喬梁清盤,喬奉天洗碗。
把開水倒進盆里,蒸騰出來的熱汽緩緩四下彌散,遮掩去了喬奉天的眉目。他挽高衣袖,松了松衣領,往水里壓了一泵清潔露。
喬奉天的手,手指頎長而骨節突出,脈絡分明的根根血管埋在皮膚下像一條條蜿蜒的烏青小龍。
沾了燙人的熱水,蒼白的手才掌才能浮出層難得的潤紅。
小時候就有人說喬奉天陰虛,畏寒,眼下容易掃著一層悒郁的淡青色。要多吃暖性的東西調養。
喬梁丟了一只臟筷進池,合了碗櫥的油膩紗門。
“碗我來刷,先去吃飯,光喝一晚上風了。”他的表情看起來像笑,又不像笑,停頓了挺久,道:“阿媽特意給你留了半吊雞湯,加了沙參煨的。”
“特意”說的太著重了,反而不大自然。
這半吊雞湯不管是不是特意,都不能看作是林雙玉的妥協。其實很多事情都是這樣——再如履薄冰的關系,也總會有藕絲粘連;再孔洞斑斑的不睦親情,也可能在特殊的某一刻,回化成最開始的安然無恙。靠著這麼點指甲蓋大的默契,林雙玉做事,不給情面而又能留有轉圜余地。
但喬奉天是不大習慣林雙玉有一搭沒一搭,不知何意的“示好”。先是搓了搓手,再是挑了挑眉,隨后才小聲道:“哦。”
這時候,偏廳里突然傳了一句聽不大清的模糊男聲,帶著三分玩笑似的,問林雙玉,新年怎麼不讓你家老二給你領個城里媳婦兒。
這話聲音不大,但不偏不倚就能讓喬奉天聽到。手上的動作不由得頓了一下。
林雙玉沒說話,是旁的不知哪門哪道的親戚閑的嘴癢接的茬,哎喲這事兒,急不來。娘胎里帶出來的毛病得慢慢磨。
再往后的話,就全湮在推倒麻將的嘩啦嘩啦聲響中了。
大年三十,就著震天響的火紅鞭炮。喬思山早早鉆窩睡覺,林雙玉陪人搓麻,喬梁陪兒子蹲了大半夜的吱哇亂叫的春晚。
喬奉天則抱著被子,回了一晚的拜年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