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銘禮將單反和手機放到水榭,脫下皮鞋,踩在欄桿上跟著下水,追向解鳴謙。
解鳴謙游到動靜處,往水里一鉆,卻見下邊那人身前捆著大石頭,沉沉往下。
這是打定主意不想活了。
解鳴謙靠近,從身上藏著的刀片割開繩子,又將刀片繼續藏好,繞到大叔身后,從他腋下穿過,箍住他的胸膛往上游。
游到一半,那中年男人有了意識,他察覺到自己此時情況,雙手去掰解鳴謙的手,“求求你放開我,放開我,求求你,讓我死吧,我不想活了,不想活了,啊啊啊。”
解鳴謙微微用力,不讓他掙脫束縛。
程銘禮這時游了過來,滿臉不喜。
救他還救錯了?
然而見大叔胡子拉碴,許久不曾打理,灰白色的頭發也油油的,泛著由光,他全身用力地哭喊,哭得整張臉都皺成一團,猶如縮了水的老橘子,聽他哭聲慘烈,悲痛不絕,讓聞者不由心生嗆然,程銘禮忽然說不出半點苛責的話。
如果不是被逼到極境,又怎麼會連生的念頭都生不起?
他忙游過來,從另一邊穿過腋下,和大叔的手形成彎扣,托著往水榭方向游去。
解鳴謙配合著程銘禮的動作,挽住大叔左邊胳膊,拖著大叔前行。
兩人齊心協力趕到水榭,程銘禮先爬上去,伸出雙手夾住大叔的胳膊窩,大叔還想掙扎,程銘禮喝道:“大叔,你想害死人嗎?”
大叔聞言,整個人猶如一條死魚,默默流淚。
解鳴謙長吐一口氣,又深吸一口氣,將身往下一鉆,從水底托著大叔雙腳往上。
程銘禮用力,抱著死沉沉的大叔拉回水榭。
大叔躺在地上,如同一談爛泥,程銘禮傷眼得移開視線,他重新來到欄桿邊,伸出雙手,“鳴謙,拉著我的手上來。”
解鳴謙手扶著水榭邊正在喘氣休息,聽得程銘禮在喘粗氣,擺擺手,“我休息會就上來。”
“快上來,別感冒了。”
身上濕濕的,風刮過來,感覺骨子里都是涼的。
他在岸邊都如此,待在河里的解鳴謙,肯定更冷。
解鳴謙見程銘禮堅持,伸手抓住程銘禮手腕,手攀上水榭地面,再攀上欄桿,跳進水榭。
進了水榭,解鳴謙坐在大叔身邊,細細打量大叔的面相。
這一看,解鳴謙默然。
幼失雙親,中失妻侶,晚失獨子,田宅荒漠,身負巨債。
都說人生四大悲‘少年喪父母,中年喪配偶,老年喪獨子,少子無良師’,他一人占了三悲。
而身負巨債,未必不是另一大悲。
難怪他生無可戀。
生活里已經沒有牽掛的人,而自己身懷巨債,年紀老大工作能力下降,后半輩子都得辛勞賺錢還債務中度過,怎麼想怎麼悲苦無望。
他所有安慰的話,都卡在嗓子眼。
這讓他怎麼激發對方的求生意志?
程銘禮道:“鳴謙,咱們打120,將他送進醫院吧?”
“不急,等等。”解鳴謙制止他,大叔這種情況,他自己不想活,救得了一次,救不了第二次。
既要救人,就救到底。
他摁了下對方的關沖穴,見對方被關沖穴上的痛意激得雙目聚焦,解鳴謙放緩聲音,柔聲勸慰,“大叔,生活有各種各樣的難處,位于低谷時,不是人生結局,而是人生的一個坎,你別這麼輕易放棄生命。”
大叔望著虛空,淚水從眼角不斷滑落,一雙瞳仁黑沉沉的沒有光,死志依舊不改。
解鳴謙見他鼻頭渾圓,兩顴豐隆,秉性寬厚心慈仁,又觀他耳垂肥厚,有福有祿,猜測他之前位居高位,或許是公司一把手。
公司一把手欠債,欠的估計是‘職工工資、社保費用、補償金等債務’。
他換了種勸法,“大叔,你欠人錢呢,欠錢不還,你良心過得去麼?可能多少人就指望著你這債過活,你一死倒是一了百了,卻讓旁人活不下去。”
大叔聽到解鳴謙提到債,仇恨得瞪著解鳴謙,“你是他派過來催債的?那債,我死也不會還。”
解鳴謙一聽,這里邊還有些故事啊,他道:“什麼他啊,我不認識。您倒是說說,這債是怎麼欠上的?”
見大叔只默默流淚,解鳴謙激道:“大叔,您連死都不怕,還怕丑事被人知道?您說說您怎麼欠的債,我不會笑您蠢的。”
大叔被解鳴謙說得怒氣上涌,氣得渾身發抖,他咬牙切齒片刻,忽然渾身松懈,有了開口的欲-望,“怪我沒養好兒子。”
大叔年輕時死了妻子,他對妻子感情很深,兩人是從貧窮時一道扶持走過來的,在妻子不幸患癌去世后,大叔一直沒有再娶,而是當爹當媽的,將獨子拉扯大。
因為憐惜他沒有母親,大叔對孩子養得很寵溺,基本上是小孩要什麼他給什麼,將小孩養得比較天真,也比較任性。
大叔以前一直覺得孩子還小,可以慢慢教,誰知道孩子長大后,愛上了一個男人,還為了那個男人,要死要活。
大叔怒罵:“男人有什麼好的?男人都是壞坯子。”
身為男人的解鳴謙、程銘禮:“……”
準備結為伴侶的解鳴謙、程銘禮:“……”
兩人沉默,假裝此時兩人還是純純潔潔的兄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