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骨》第7章

江知許覺得事情很有意思,周晚溪也是他的學生,這次作證讓他頗感驚奇:不在同一個班,樓上樓下毫無交集的兩個人,怎麼會一朝站在同一戰線,又怎麼會如此信任和在意對方?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把它歸于一種獨特的惺惺相惜。

“周晚溪鬧到你班主任那里,說你沒有作弊,還說學校這件事做得不對。”

何辜腦子一嗡,后面再看江知許的臉,什麼都不記得了,他行尸走肉般的綴在江如許身后,看起來失魂落魄的,看的江知許發笑,“你什麼臉色啊何辜同學,有人幫你你還這樣?”

何辜搖搖頭,巨大的驚喜將他徹底砸懵,他好像惶惶行走在沙漠中的旅人,無比渴求一汪解渴的水,但真的得到了,又害怕那是致命的毒鳩。

世界天旋地轉,讓他疑心自己在哪個荒誕不經的夢里。

兩人回了校,一路上皆有好奇的眼神和小聲的私語,枯燥的高中生活需要一些八卦和刺激,甚至學生們并不在意那些傳聞是真是假,反正三人成虎,假也亦作真。

何辜穿行在這樣的眼神里,一路來的忐忑和高高懸著的心臟終于又死氣沉沉地落了地,他又習慣性的低垂下眼睫,偶爾聽見幾句,就兇惡地瞪過去,他肩背單薄,眼神卻是兇猛悍人的,瘦到突出的骨骼把他一身皮囊撐起,像出鞘的刃,把他孤獨地包圍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

他想:果然還是這樣的,多一個周晚溪,又有什麼分別?

太陽西沉,光束透過走廊灑在他身上,卻沒有融融的暖意,何辜握緊拳頭,跟隨推門的江知許走進去,一眼看到了正在辦公室靠窗的墻邊罰站的周晚溪。

江知許沒有要多說什麼的意思,他把人帶到,自顧自地找一把椅子坐下,何辜的班主任——一個眉目間看起來有些刻薄的小老頭,揮揮手把罰站的周晚溪喊過來,“你們兩個怎麼回事?”

“......”周晚溪不吭聲,把老頭氣笑了,“你怎麼不說了,剛才不是小嘴挺能叭叭的嗎?”

“當事人都來了,我還說什麼?”周晚溪咕噥。

老頭又轉向何辜,“何辜,不是我不信你,李軍的舉報信我看了,考場監控我們一起看的,當時我問你你什麼都說不出來,咱們講證據,你還有什麼不滿的,現在說。”

何辜沉默半晌,“我沒作弊。”

“......”老頭氣極了,“你翻來覆去只會這一句話!你說你沒有,那你考場彎腰動胳膊動腿的干什麼?你低頭趴桌子上往抽屜里看什麼?你出了考場門往垃圾桶里丟的紙條又是什麼?”

何辜簌然閉上眼,當天的場景歷歷在目,令他喉間翻滾起血腥味,他在陣陣想要反胃的痙攣中冒一背的冷汗,最后他還是沉默。

周晚溪比他還著急,上手搡他一下,“有什麼不能說的!何辜,評優和獎學金,和你以后的檔案,你都不要了嗎?”

何辜眉頭怪異地抽/動,他似乎做了很大的決心,滿面痛苦之色,最后小聲而又短促地說,“老師,我真的沒有。”

三人之間形成了僵持,上課鈴聲又響起來,最后一節課已經開始,數學辦公室里的老師們陸陸續續地收拾東西要下班,最后剩下班主任老頭和江知許,江知許聳聳肩準備溜,老頭也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算了,你們都回去吧。

這個事別提了。孩子,我不知道你到底有什麼不能說,我...你以后好好學習,這些都不會是大問題的。”

周晚溪垂著頭轉身,再沒看何辜一眼。

何辜眼眶酸澀難言,他剛剛得到的信任再度就這麼輕而易舉的被自己親手粉碎,耳邊幻覺似的響起對方總帶著明朗笑意的聲音,隨后,突然毫無征兆地,拉開校服拉鏈,然后是里面的衛衣,再然后是最里面的舊T恤。

他的身上,布滿了深淺不一的傷痕。其中有雨夜周晚溪所知道的,更多的是在長久所遭受的家庭暴力中造成的舊疤與被謝如塵包扎過的新傷,久不見天日的皮膚呈現羸弱的蒼白,將要離開的江知許死死釘在了原地,班主任也訝然,至于周晚溪——

他不錯眼珠的盯著那些傷痕,時間久了,蒙上薄薄的一層生理性淚水。

江知許要走回來,想了想,反鎖了門。

何辜全身都在發抖,幾乎穿不進衣服,辦公室內是全然的沉默,良久,班主任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

“我那一天所有的小動作,”他蒼白著嘴唇,“都是因為很痛。”

“扔的不是作弊用的紙條,是,”他閉了閉眼,再開口時劈了聲音,“擦過血的紙。”

是連番巧合與蓄意誣陷,才讓一切有跡可循都變成了不堪的謊言。

“誰做的,告訴老師。”江知許難過地給他扯了扯衣襟,“好孩子。”

“我...”何辜沒法再說了,他酸澀干燥的眼珠布滿了紅血絲,那是經年累月中身體形成的肌肉記憶,他不再會流眼淚了,“老師,我......”

最后班主任——那個看起來刻薄的小老頭,重重的嘆了口氣,“我知道了,我會跟學校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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