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死了，鬼修往往不得離開尸骨所在之地。

夜里，李燼霜就在這間窄小的碉樓休憩。

這里頭只供歇腳，李燼霜靠在墻壁上，閉著眼睛。一到夜晚，蘇靖洲的鬼相越發明顯了幾分，猩紅的眼瞳注視著他。

“你有幾分把握？”

李燼霜已經決定要去天柱下看看，輕快地答：“九成。”

蘇靖洲明顯不信。

“并非每個人都有機會修成鬼修，你很可能回不來，就像我一樣。”

李燼霜一個人去，的確勝券不大。

但他有道心念珠，那里面還拘著一個妖魔祖宗。

良久，久到李燼霜快沉入睡夢，房里響起一句低沉的話。

“萬事小心。”蘇靖洲道。

到底是收留他的主人，李燼霜正欲點頭。懷中一聲細弱的嚶嚀，低頭一看，冒出一顆長著細密鱗片的小腦袋。

李燼霜黑了臉，低聲道：“走開。”

拇指粗的幼龍有雙冰藍的眼，身軀盤在李燼霜懷里，兩痕龍角下羽翼似的雙耳乖巧地撲棱，像只乞食的小鳥。

“啾。”

李燼霜把他撈在指頭上。

“他呢？”

幼龍似乎只會發出含糊的音節，爬上李燼霜的手掌，顯得興高采烈。

李燼霜在黑暗中盯著他，想起這小東西的來歷。

首先，肯定不是他生的。

沈濯應當也不能生。

幼龍張開小口，已現尖利的牙齒硌在李燼霜指頭上。不痛，咬得很癢。像要扯他去某個地方。

他嘆了口氣，提劍走出碉樓，身影沒入滔天的大雪。

一道天帷似的龍影在雪幕后飛快游動，疾速地掠過地面。

“走。”

李燼霜腳下遲疑。

“我帶你去天柱。”

李燼霜舉身登上龍背，手里那幼龍發出稚嫩的歡呼。

白龍直直沖上云霄。

“原來你一直沒走？”他問沈濯。

知道他要去天柱，那就是偷聽了他跟蘇靖洲談話。

“你以為我說陪著你，只是說說而已？”

李燼霜岔開話題：“這幼龍究竟從何而來。”

“我與燼霜說過，你我靈識交融，無意中有了這麼一個小玩意。跟生的差別不大。”

李燼霜皺眉：“簡直是天差地別。”

靈識交融時誕生，那就好比天生地長的萬物。只不過這個天地一個換成了他，一個換成了沈濯。

跟“生”完全不是一碼事。

沈濯一口咬定：“不……我不接受。就算你不承認生了他，但他是我孵出來的。”

“你是不是傻子。”

護崽公龍都這麼偏執嗎。

那根本不是他的崽啊。

哪個正常人會進廚房燒個三菜一湯，說是他兒子，然后逼著鍋鏟當娘。

第94章 解

冰原的正中，風暴洶涌。

白龍周身騰起氣浪，抵擋著刀子一樣的風。李燼霜俯瞰一片雪白的地面，只見一處格外高聳，當是已經坍塌的天柱。

他看向沈濯：“能下去嗎？”

“……”白龍緩緩點頭，“罷了，死又何妨。”

他一點點慎重地往下盤飛，還未落地便凝聚全身靈氣，筑成一道光明的壁壘。

李燼霜躍下龍背，冒著變小的風，走向坍塌的廢墟。

并沒有什麼特別的氣息，甚至可以說一絲靈氣都沒有。

周圍響起悠長的嗥叫，他轉頭望向遠處窺伺的獸影。從他們出現在此，噬血的妖獸們便蠢蠢欲動。

忽然之間，腳下大地嗡嗡巨震，裂開數道巨口，從中飛出一只冰藍的鳳凰，振翅張口，虎視眈眈。

沈濯打了聲口哨：“看來凡有異象之處，必有守護妖獸，這句話所言非虛啊。

”

李燼霜拔出劍，掐訣躍至鳳凰身側，萬道劍光從天而降，宛若冰錐銀針，周遭積雪亂灑。不過須臾，衣袖袍擺被鳳凰妖氣侵蝕，行動間更似一只破碎的白蝶。

良久，冰鳳凄厲哀叫，頸項流出淺淡的藍血。

沈濯道：“怎麼處置？”

李燼霜合上雙眸，于風雪間矗立良久，乍然仰望天穹。

“沈濯……我知道該怎麼突破了。”

沈濯訝然。不等他說話，李燼霜擦了擦臉上的藍血，踩著厚重的積雪，腳下一步一響，走近冰鳳的尸身。

他揚劍一劈，冰鳳脖上的血跡更是橫流。沈濯差點咬了舌頭，伸出手勸告：“燼霜，別……”

他的手無力地垂下，眼睜睜盯著李燼霜擦拭唇邊血痕。

“你這不是，跟妖一樣了嘛……”沈濯喃喃。

他還記得，他曾經并非如此。

“你想的什麼法子，”沈濯望著他的背影，不解道，“什麼法子需要這般？”

李燼霜抹過唇角，看向遠處：“妖獸來了。”

一雙雙猩紅的眼眸環繞在他們四周，發出低沉的咆哮。

“走吧，”沈濯道，“既然這地方什麼都不剩，想也不必留這。趁我這結界尚好，咱們速速回去。”

然而轉瞬之間，李燼霜便召出兩把佩劍，數道劍氣繚亂直落，將四周結界打開裂縫。

沈濯睜大眼睛：“李燼霜！”

他們并肩而站，隔得并不遠，李燼霜卻像一縷風似的，投入洶涌而來的暴雪。

沈濯只來得及抓住他的衣角，他的衣服本就破碎，一扯便裂開了。

“李燼霜！”

沈濯憤怒地嘶吼，化為龍形沖撞出去，李燼霜卻像墜入萬丈深淵，他只能看著他往妖獸潮中墜去，越來越快，越來越混亂，到最后連看也看不見。

冰原的妖獸絲毫不懼他的龍威，他們如江如海，吞噬一切，只要接連不斷地沖鋒啃食，隕落的就是沈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