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珠緩緩落進他的掌心,蒙著一層臟污血垢。李燼霜將它納入丹田,一剎那有所頓悟。
他的道心凝成,化為一顆渾濁的珠子,在氣海中央緩緩轉動,時而浮現出玻璃似的裂紋,透出幽藍的光。
他要把它洗凈。
正如洗去前世冤孽,洗去渾濁妖身,洗去鈍骨愚胎。
他的道心正是一個“洗”字。
或者說,“濯”。
想到這里,李燼霜不免觸動心弦,神識狠狠動搖了兩下。
他御劍飛出烈火獄,隱隱約約覺察到背后有股黏糊的視線,正透過重重火焰,惡意地凝視著他。
空覺禪師提醒過,這里頭鎮壓著一個魔頭的殘魂,正是上任天魔。
此魔投生在人界,乃是個天生壞種。當初瑤華宗的敗落就有他一份功勞。
他曾是瑤華劍尊鐘離鏡的首徒,后來卻弒師入魔,攻打正道。幸虧天道輪回,最終被各路修士合力擊敗,神魂俱滅,只剩這一縷殘魂。
據說,這壞種將劍尊關押起來,拔去舌頭,敲碎牙齒,砍斷雙腿,掉在石壁之上,日夜放出烏鴉啄食。
對他有傳道受業之恩的鐘離鏡就是這般慘死。
李燼霜來時,空覺大師曾叮囑過他,不必為天魔殘魂大驚小怪。它只是一絲殘魂,翻不出風浪,被他用天乘訣鎮壓在烈火獄最深處。
天乘訣乃元始寺至強秘法,只有歷代住持可破解,就是天道來了也無法輕易解開。
這殘魂無處逃遁,亦不能發聲,凡是路過此地的人都會被它瞧一瞧,卻沒什麼大礙。
李燼霜回到湖畔,空覺禪師已經不在,那壞脾氣的元慧倒是等在原處,正跟另外一個老和尚說話。
李燼霜在法會上見過這老和尚,旁人叫他空云大師,身形矮胖,和顏悅色,是空覺住持的師弟,元始寺長老。
他們正低頭說事,元慧剛毅的臉上憤憤不平,空云無奈地寬慰他。
李燼霜眼神動了動,刻意收斂了氣息,看這元慧有何心事。莫不是方才挨了空覺的責備,在這倒苦水?
真是個“好”徒弟。
元慧道:“師叔,你說師父為何越發不待見我?歷來世尊大會都由住持大弟子登壇講法,他這次卻命我來守烈火獄。這烈火獄我已經守了五十年,何時才是個頭啊!”
空云道:“師侄莫急,住持定是有他自己的想法。”
元慧憤憤不平:“旁門的大弟子,哪個不是風光無限。可我……”
空云:“好了,不必說了。我知師侄辛苦。這里始終不是說話的地方,你隨我來住處。”
話音剛落,兩人一前一后離去。
他們走遠,李燼霜方現身。湖邊晃晃悠悠飛來一只紙鶴。
李燼霜打開紙鶴,皺緊眉。
“心肝,跑哪去了?怎麼不等為夫?”
李燼霜怒火上頭,就這麼罵出來:“滾!”
那紙鶴卻像知道,第一行字緩緩焚去。
“燼霜寶貝,小爐鼎,今夜記得到我住處來。沒有你相伴,主人哪里睡得著,我們好好玩一夜。”
李燼霜揉碎了紙條,臉頰漲紅:“那你別睡!”
他喉嚨上的鎖鏈猛然一緊,勒得他無法呼吸。
“記得過來。”紙條焚成灰燼。
鎖鏈叮叮當當,提醒著他的恥辱。李燼霜唇瓣咬出血痕,發誓要把這該死的妖龍關進籠子里,百倍奉還!
夜幕漸漸降臨,李燼霜自顧自回幽篁居。
卻又有人在路上等著他。
這回比元慧更棘手,是聞韶。
聞韶一襲翠綠孔雀裘,衣上神光熠熠,神情平靜地望著他,昏暗的暮色斜斜落在他面上。
“有許久沒見面了,燼霜,恭賀你,這麼短的時日做了云掌門的道侶。”
李燼霜笑了笑:“也恭賀你,新婚燕爾。”
聞韶:……
聞韶:“你不必如此挖苦我。阿濯也好,云掌門也好,就算你奪走了所有人的喜歡,但你也不開心,不是嗎?”
“你跟我有什麼兩樣?”
李燼霜呼出口氣,埋頭走路。即將擦肩而過時,聞韶忽然大聲叫住他。
“燼霜,我原本挺喜歡你的,可是你的所作所為太讓我失望了。”
李燼霜挪過步子,抿了抿唇:“我有什麼非要討好你的必要嗎?”
聞韶慢慢走近,逼視著他:“你不開心,所以也要我不開心。可是你錯了,就算你從我這里奪走一切,你也還是不會快樂,因為你奪走的東西本來就不屬于你。”
李燼霜嘲道:“說了半天,你是為了沈濯來的?他不跟你成婚,你該去找他。”
聞韶浮出怒意:“你住口!”
李燼霜微微揚起下巴,乏味至極,看聞韶的眼神宛如看一只可憐蟲。
“你不覺得很可笑嗎?明明是他辜負了你,你卻到我這來發脾氣。”李燼霜眼神一凜,囂張而狠辣,“我警告你,從今往后我不會再慣著誰,你若惹我不開心。”
聞韶驚訝地張嘴,慢慢后退半步。
李燼霜一字一頓,忽然綻開一個笑:“我殺不了你,但我會讓你喜歡的人殺了你。”
聞韶前襟起伏,眼睜睜望著蒼白臉色的李燼霜,竟頭一次發現,他像個瘋子,竟敢如此威脅他!
“你說,他為了討好我,會不會這麼做?”李燼霜惡意地瞇了瞇眼。
聞韶從震驚里回神,眼中憤怒而不甘:“你……”
剎那間,李燼霜的眼神又變得純澈明亮,仿佛剛才只是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