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劍是法器,云亭月沒有靈氣護體,這一下就像是死了三回,疼得昏厥過去。
醒來就在天水榭,李燼霜重傷他,又逼著他喝藥。
不敢不喝,只怕再忤逆他,李燼霜真會讓他去死。
可是這藥苦得很,他幾乎是邊喝邊吐,喝得眼淚汪汪,七竅生煙,五臟六腑間浸透了苦味。
磨磨蹭蹭半個時辰。
李燼霜又冷聲催:“喝完了?”
語調淡如死水,讓人艷陽天聽著都打冷戰。
說完李燼霜就站起來,朝著屋子里走。云亭月怕李燼霜來灌他,慌忙兩手捧著碗往里吞,鼻子里發出悶沉的嗚咽,深黑藥汁淅淅瀝瀝淌了一脖子。
終于,在那雙月白的靴子尖走近時,藥碗見底了。
“喝完了。”云亭月擦著一片狼藉的嘴唇,哭喪著臉,“師兄……”
李燼霜取走藥碗,在他頭頂摸了一下,照舊露出那滲人的笑。
“放心,你以后聽話,師兄不會為難你。”
云亭月不曉得哪里出差錯,怎麼好端端一只兔子,回來就成了活閻羅。
李燼霜神色淡漠,他看得心驚膽戰,淚花連珠串往下滾。
“師兄,以前是我不對,老愛耍小脾氣,害得你為難。師兄莫跟我一般見識。”
磕磕絆絆說完,云亭月盯著李燼霜腰間閃著寒光的佩劍,心有余悸,連著抽噎幾下。
李燼霜垂著眼睛,道:“你睡下吧。”
云亭月不敢不依,老老實實睡著,頭臉縮進錦被里,被面上團出一個球。
李燼霜站了一會兒,轉身走進院子。
燦金的太陽澆在身上,驅除不去骨子里的寒意。恍恍惚惚,還是在那片黑暗的水底。
不遠處的桃樹上棲著只長尾巴的青雀,嘹亮的嗓子唱了幾聲,撲棱著翅膀飛到李燼霜跟前。
青雀腿上用細繩綁著封信箋,落筆力透紙背,不必想,又是云棲鶴送來的。
自從他回來,云棲鶴的書信沒斷過。不見他,而是改用寫信的方式會晤。
寫的也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一首小詩、一幅小像、寥寥幾句練劍的感悟,瑣碎如流水。
云棲鶴寫字的功夫比教徒弟好,一個字便似千峰萬壑,勾勒出波瀾壯闊的俠氣。
畫的畫太多了,李燼霜記得最清楚的是一幅“昆侖梅屋”,據說是他苦練劍術時的居所。不過三兩間茅屋,門口一片枝杈嶙峋的梅樹,梅樹和屋頂上堆著雪,僅看畫面,便覺冷香撲面。
青雀等待不及,嫩紅的喙啄著李燼霜指頭。他綻開笑,撫摸鳥兒翎毛,遲疑一會兒才取下今天的信。
又是一句詩。
李燼霜揉進手里,放飛了青雀。云棲鶴對他的心思昭然若揭。
作畫,畫的是昆侖,想帶他回昆侖;寫詩,詩歌最是多情,風花雪月,是想與他共度人世間風花雪月。
難為他苦心孤詣,如此隱晦地表露出求愛之意。
出神之際,有股沉厚的靈力降臨在身側。李燼霜偏頭去看,傅識微心事重重,眼神對上時躲閃了兩下。
“你的身子如何?”傅識微道。
李燼霜貼了貼心口,輕笑:“多虧云掌門贈我的藥,已經好多了。”
傅識微叮囑道:“下次不可做那等傻事。”
李燼霜嘴角動了動,談著話也有些心不在焉,良久才應:“以后不會了。”
閑話幾句,傅識微摸出一顆靈戒,吞吐道:“他……聽說你在找百年玉髓,趁著宗門購置藥材,便令我尋來一些……你若有用,務必收下。
”
李燼霜接過靈戒,窺探一番。果不其然,云棲鶴送東西就沒有只送一件的時候。
這一顆戒指里,足足夠一整個小型宗門花用。
傅識微猶豫片刻,謹慎探問:“你……覺得師尊如何?”
“他請你來牽線搭橋?”李燼霜笑,指頭勾著戒指,淡淡別過眼睛,“哪有這樣使喚徒弟的。”
傅識微臉頰一熱,醞釀一下,掰著指頭道:“其實,我師父那個人,除了做事隨心一點、不負責任一點、花錢大手大腳了點、記性差了點、有時候心思壞了點、不講情理了點……他還是很不錯的。”
“噢!他偶爾記性也是不差的,比如記仇的時候。”
李燼霜忍不住笑:“云掌門知道你這樣說他?”
傅識微起的是好心,他總不能一昧替云棲鶴說好話騙李燼霜。姻緣之事要慎重。
當然,好話也是要說的,實事求是的那種。
“我師尊是一代宗師,相貌也是天人之姿,更重要的是他待你盡心。”
林間刮起陣大風,簌簌作響。李燼霜神思不知飄轉到了何處。
傅識微道:“我說的他那些短處,對于你是全沒有的。”
李燼霜知道云棲鶴待他好。換了往常,他感激不盡,誓要報答。
可他在南海捏碎那顆心,就像一并碾碎了七情六欲。自他回來,看什麼都波瀾不驚。
傅識微望著他出神的臉,道:“罷了,他囑咐我不可逼你,你若為難,就當我沒來過。”
“再讓我想想吧。”李燼霜道。
風中攜來水氣,眨眼間遠山昏暗,躍出一道閃電。
雷聲隆隆,暴雨宛如潑墨。
天雷在即,李燼霜這幾日都要煉制穩固心神的丹藥。今天傅識微來訪,還沒前往丹房煉藥,便撐著傘走進雨中。
臨到山門跟前,幾個守山弟子驚慌失措地跑來,沖著一人道:“快去告訴掌門和長老,有妖孽打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