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著這點血煙,李燼霜走到一處荒蕪的平原。
此地堆積著無數海族尸骸,中央盤踞著一座高大的山巒。山巒起伏不定,一直延伸到海底盡頭。
李燼霜走到山腳,掌心拂過長滿珊瑚泥土的巖石,留下一道淡藍的水痕。
他怔怔地抽回手,盯著殘破不堪的手掌。不知何時受了極重的傷,只是沒有疼痛,不曾發現。
那藍色的液滴便是他的血,李燼霜原本以為,他身子里是沒有血的。
三根指頭磨破,露出小截白森森的骨頭。他忐忑地環顧四周,飛旋的水流鋒利如刀,一路找來,想必被這兇險的地方磋磨得不成個人樣。
摸了摸臉頰,果然,亦是掛著破碎的血肉。
面前的“山”忽然震動一下。李燼霜站立不穩,一手撐在巖石上,擦去灰土,睜大眼睛。
哪里是巖石,一塊一塊,排列緊密,分明是鱗片。
他像被撅住喉嚨,眼眶酸脹,大聲喚道:“是你嗎?!”
鱗片埋在沙石里久了,變得灰撲撲的,卻仍能看出色澤,當是天上皎月般的銀白。
李燼霜撲到山石跟前,兩手飛快刨開上面的泥土和水草,不停喊道:“沈濯!你起來!這是怎麼回事?!”
厚重的土石滾落到地上,漸漸露出更多的鱗片,正是蜿蜒的龍形,延伸到他腳下。白龍依舊沉睡,像聽不見他的話。
李燼霜拼命挖,一雙手支離破碎,半只手掌裸露出骨頭,挖到雙眼血紅,嘶聲叫他名字。
“沈濯!”
“你往日不是跟我說,在這海底無人能敵?就這,四海共主?”
白龍猛顫一下,沙石泥土滾滾而下。李燼霜灰頭土臉地咳嗽,緩了片刻,又拼死挖起來。
“成親的事我還沒找你問清楚,你休想就這麼躲過去!”
挖了半天,李燼霜望著仍舊了無生氣的龍軀,好似自己也遭抽空了生氣,頹喪跪坐。
“是我太沒用。什麼都留不住,現在連你也喚不回來。”
“你不回來,我一個人留著還有什麼意思。我在這世間唯一的牽掛只有你。”
他自嘲地笑了笑,跌跌撞撞站起身。腳下地動山搖,頭頂幾尺高的土層間,陡然睜開只冰藍的眼睛。
李燼霜驚詫地奔上前:“你、你……”
沉眠的白龍聽見吵鬧,本想發脾氣,望見竟是李燼霜來了,舌頭頓時打結。
“你怎麼在這?!”
李燼霜一怔。白龍的目光在他身上掃,瞳孔一縮,從震驚變得慍怒。
“你怎麼弄成這個樣子?!”
李燼霜不知自己是何種模樣,慌張地在滿是傷痕的臉上亂捂,支吾道:“我、我……”
那只龍目中頓時又盈滿心疼。可現在沒法動彈,連抱住李燼霜,替他擋住此地暴虐的靈力都做不到。
這是海族與冥妖決戰的戰場,尸骨累累。海底的巨口就在此處。
龍族尚未與羽族聯姻,沒借到息壤。沈濯只能以身填海,堵住裂口。
這座綿長的高山,正是他的軀體。底下是致命的冥氣。
李燼霜終是憋不住眼淚,含糊不清地說話:“我是來找你的。”
他還是不敢問,為什麼好端端把他丟在瑤華宗,為什麼突然跟羽族聯姻,為什麼一條龍睡在這。
沈濯嘆道:“唉,你聽話,快點回去。這里很危險。”
李燼霜道:“我不怕。”
白龍眼睛眨了一下。
李燼霜抹了把臉,執拗道:“孔雀家的小公子不怕,我也不怕。
他能幫你,我也能幫你。”
話說到最后,徹底沒了聲。他實在不知自己能幫什麼忙,暗暗蜷緊了手指,倒更像添亂。
沈濯道:“是聞韶接你過來的?”
李燼霜不語,猜測他口中的聞韶是誰,可是那孔雀小公子?
沈濯緊接著說:“我托他照顧你。在瑤華過得如何,沒有人欺負你吧?”
李燼霜深深凝望他一眼,抿著嘴唇搖頭。
沈濯看向他身上,有點疑惑:“你怎麼穿著這衣裳?我讓人送到瑤華的呢?”
李燼霜道:“你讓誰送?”
沈濯睡在這里無法脫身,卻是時時刻刻念著李燼霜,衣食住行都安排得妥善周到。這幾年李燼霜過生辰,還叫人送去幾樣珍貴的坐騎法器。
他壓根不知,他的關心全部沒到李燼霜手里。
白龍冰藍的眼眸籠上一層陰霾。
靜默良久,李燼霜深吸口氣,道:“你是……要和他結為道侶?”
白龍閉上眼:“嗯,是啊。”
這淡淡的口吻不亞于一箭穿心,李燼霜后退兩步:“那、那我呢?”
沈濯看著他:“燼霜,我要向羽族借息壤。”
“所以?”
“這是條件。”
李燼霜捂著臉。
“燼霜,”沈濯道,“我心悅你。只有你。”
李燼霜劇烈顫抖。聽到了最想聽的話,可他只有痛苦。
“你不高興嗎?”
高興?他拿什麼高興?高興他喜歡他,卻娶別人做道侶?
他微微躬著背,只覺可笑至極,眼眶一片酸痛,卻止不住發笑。
“我與他早就商議好了。等南海的事情解決,我就帶你去別的地方。不必在乎旁人如何傳言,我心里的人……”
李燼霜打斷他:“可我在乎。”
談話戛然而止,聞韶帶著一堆護衛急匆匆趕來,望見這邊人影,一時大驚失色。
“燼霜!你怎麼到這里來了?我不是告訴過你,有事交給我來辦就好了!”
李燼霜瞥向他。先前還在寒冰界裝作不認識,不知何時與他親密得叫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