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是這麼小的孩子……
他放輕了聲:“走吧,若非你之過,掌門不會為難。”
隨即傅識微卻愣了愣。他深知云棲鶴的脾氣,師尊為人溫柔寬宥,比起天極宗那燕卿照好多了,只要李燼霜沒牽扯到妖邪,他是不會動怒的。
溫柔寬宥。
傅識微掐緊了指頭,不敢亂想下去。
天水榭邊夭桃萬頃。遠遠的,一聲鳳凰清唳,巨大的羽翼翕動著,卷起千堆萬堆桃花雨。
雪白的鳳凰上端坐著個雪白的劍修,削直的身影映著日光,似幻似真。眉間一道劍形的光印,眼是溫柔的桃花水。
傅識微恭敬地朝師尊拜了拜,還沒開口,云棲鶴便道:“去把鎮海靈珠拿來。”
“師尊?”傅識微不解其意。
云棲鶴的目光直在李燼霜身上打結,像萬千糾繞的蠶絲,把他縛成一個繭,透不過來氣。
李燼霜不喜歡這種感覺。除了沈濯,他不愿意旁人這樣看他,即便是高高在上的仙尊。
云棲鶴道:“他身上有一股氣,并非源于自身。只是他身形還小,經脈未長成,這股氣隱藏在血肉里,而非經脈中,難以捕捉。”
傅識微明白了。他要這孩子長大。
取來鎮海靈珠,云棲鶴忽地對著李燼霜笑了一下。
“聽說你已有師父了?”
李燼霜不知所措,掌門不是來問罪的嗎?
尷尬的沉默持續了半晌,傅識微摸不準師尊的深意,但不可放任師尊被晾著,只好道:“師尊,這孩子他早就拜入蕭……”
云棲鶴抬起指頭。傅識微便識相地住嘴,低下腦袋。
云棲鶴隨手摘下一只碩大的蟠桃,竟硬生生用指頭把靈珠掰成碎塊,融進了桃肉里。
“拿著,吃了它。”云棲鶴將水淋淋的桃子交給李燼霜。
李燼霜怎敢推拒,當著師徒二人的面,一小口一小口吞掉了蟠桃。頓時,他像顆春筍似的往上竄升,狹小的衣袍兜不住身體,裸露出比天光還要潔白無瑕的肌膚。
云棲鶴贊賞地望著他,如癡如醉,低聲道:“真美啊。”
傅識微聽得頭皮發麻,背后一股股滲出細汗。
李燼霜護著身體,披發跣足,盡可能把自己藏在及腰深的草里。四面清風一吹,冷得他渾身發抖。
云棲鶴高高在上的目光牢籠一樣鎖著他。
傅識微怎會猜不出來,師尊這是看上人家了。不加修飾,李燼霜便美得叫人心肝發顫。
第73章 饋贈
這是祁臻的妻。
數千年前,云棲鶴只見過他一眼。但凌極神君那樣的人,是足以見一眼便記幾千年的。
那時云棲鶴隨家老上岐山拜會祁氏家主,卻不料旁觀一出“始亂終棄,打上山門”的鬧劇。
凌極神君被祁臻羞辱一番,失魂落魄下山去。彼時尚且年輕的云棲鶴胸中激昂,坐不住了,匆匆避開兩家人耳目,趕下山去追凌極神君的腳步。
那人像是傻了,一路又哭又笑,被荊棘勾破了鞋襪,赤裸的雙足滿是血痕。
云棲鶴倒是不懂,為個男人而已,祁臻雖為當世第一,卻半點不通真情愛意,凌極神君何至于此。
祁臻不要……他愿意!云氏不比岐山差勁。
云棲鶴見慣了美人,攔下凌極神君時卻也如處子般魯鈍,不敢看他的眼睛。待他委婉支吾地表明愛意,更是心似擂鼓,如湯鼎沸。
凌極神君拭去眼淚,似笑非笑:“好啊,你喜歡我,那就替我殺了劍神。
”
說完便拂開云棲鶴走了。
云棲鶴久久望著他的背影。自那時起,放棄了原先修習的云氏醫道,改修劍術。
原因無他,他要用祁臻最得意的劍法殺掉他,以此向凌極神君證明,他比祁臻更強,更值得。
若只是殺人,對精通醫毒兩道的云氏醫修來說太簡單了。
劍修通常堅韌清苦,一心向道。然而云棲鶴不同,他本就不是適合練劍的性子,太多情,太溫軟,心中有太多龐然的欲求。即便他練劍幾千年,最后還是輸在祁臻手里。
他記得很清楚,只是半招。但這半招已經足夠令他的信念崩塌。云棲鶴仿佛看見凌極神君在笑,還是那天推開他時似笑非笑,難以捉摸的表情,無聲地告訴他:“看啊,你還是比不過祁臻。”
落敗之后,云棲鶴逃至杳無人煙的昆侖之巔閉關,斬斷情愛潛心修煉劍道,以圖再戰。可惜等他劍道大成出關之日,祁臻早已飛升,而凌極亦不在世間。
云棲鶴覺得沒意思極了。他們走了,他這幾千年便等同于一個笑話,一個茫然的敗者,找不到敵人在何處。
他疏懶地開宗立派,隨心所欲地收弟子,收完也不愛教徒弟,任他們自生自滅。不在乎,所以不嚴厲,事事都寬宥,宗門上下都以為掌門師尊為人溫和體貼。
倒是大徒弟傅識微老是為師弟師妹操碎了心,行事嚴苛,不討人喜歡。
創立昆侖之初,云棲鶴沒有如燕卿照那般傳承劍道的壯志,他只是覺得應該找點事情做。
過去的幽魂如影隨形,有了昆侖劍宗之后,云棲鶴發現自己變成一個執著于輸贏的人。
他要做劍道第一人,他的昆侖要做第一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