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燼霜,”沈濯俯身,握著他小巧的肩膀,“回寢宮去等我,乖乖聽話。”
李燼霜眸中不忍,卻還是知事地點頭,在幾個婢女的護送下朝著寢宮走去。
每走一步,他便不舍地回頭,手指絞纏著水綠的綾帶。
沈濯立在原地,直到看不見他的蹤影了,才化成白龍疾掠至上空。
海中游魚起舞,霧靄浮沉,越往四方法陣處生靈越少,猶如被黑暗吞噬。
石礁上的珊瑚閃著異光,仿佛五彩斑斕的眼睛。
白龍俯首下沉,潛入堆疊的珊瑚眼深處,豁然開朗。
一道盤龍石柱立在礁巖中央,周遭環繞著無數條漆黑的鎖鏈。窸窣的潮聲中,似有萬千游魂痛苦地嘶吼。
幾束纖長的黑影飄搖著浮上來,揮舞著赤紅的鬼爪,漸漸雙目血紅,獠牙畢現,凝成同一張扭曲的臉。
白龍冷誚地瞥眼,盤飛時引動水潮,將掙扎而出的鬼影們攔腰斬斷。
龍柱之上,寒鐵鎖鏈聲響大作。
散如煙塵的鬼影們不甘嘶吼,語不成音。
“孽龍……你休想……”
沈濯嗤笑,一千年了,這老鬼還沒對李燼霜死心,當初在天都城就該讓他再死一次。
“回去告訴祁尋老妖,待在地底夾緊尾巴,我倒饒他一條鬼命。倘若死性不改侵擾四海安寧,我便讓他灰飛煙滅。”
鬼影散盡,海底平穩如初。沈濯不放心地巡游幾遍,傾注靈力加固陣法,火速回玄冰界去。
李燼霜獨自坐在水晶宮中,墨瞳緊盯著手里鋒利的匕首,閉上眼,用力朝掌心劃去。
刀鋒沒入掌中,從掌心緩緩拉開指腹。不見絲毫血肉,暴露出的經脈宛如水晶打造,晶瑩剔透,骨節更似寒冰水銀,纖細堅韌。
他覺察不到半點痛,隨心所欲地將匕首抽出,不出須臾,巴掌長的傷痕便自行愈合。
李燼霜暗暗想,一千年了,他不曾長大,不懼水火,不畏兵刃,當真是個怪物中的怪物。
即使心志早如成人,這副皮貌卻將他永遠桎梏在小時候。
早在不知多少年前,他便對一直陪伴的沈濯產生了不一樣的情愫。
從那時開始,李燼霜就渴望著尋找長大的方法。天下之大,總有一種靈丹仙藥能解他的難,只可惜南海禁制森嚴,沈濯從不允許他離開玄冰界,更遑論登岸。
他落寞地躺倒在玉床上,盯著波光粼粼的穹頂。
沈濯歸來時,看見的便是李燼霜孤寂苦悶的模樣。
“濯哥哥,我為什麼長不大?”
一千年了,就是鐵樹也該開花了。而他就像是石頭般一動不動。
難道,一切都是因為他沒有血肉之軀?
沈濯輕咳了聲,坐在李燼霜身旁,道:“安心等著,總有長大的一天。”
這事情歸根結底怨他。
李燼霜重生第五十年,沈濯看著他始終不變的個子和臉蛋,便陷入了深深的懷疑。
他帶著李燼霜千里迢迢游到東海,相柳一見李燼霜的模樣就黑了臉,盤問道:“你給他吃了什麼?”
李燼霜懵懂地望著沈濯。
冥思苦想半晌,沈濯不知哪出了差錯。李燼霜的吃食都是精挑細選的山珍海味,沒道理會讓他不長個子啊?
幾天后,他反省到了答案。一切歸咎于仙草時期太心急,日夜勾著李燼霜的神魂入夢雙修,把該有的生長期推遲了。
沈濯大驚:“那也不用長幾千年吧!”
相柳翻了個白眼:“千年都等不起,還敢說喜歡他?”
沈濯徹底沒聲了。
為了證明他等得起,這一千年里再未嘗試揠苗助長。
好吧,更大的原因是他太愛護李燼霜了,簡直當做掌中明珠。再簡單的方法都會給李燼霜帶去痛苦,沈濯不忍心。
李燼霜神情沮喪,一雙小手抱著沈濯脖子,埋頭嗚咽起來。
沈濯心軟成一攤糖水,拍著肩背道:“好啦別哭,我帶你上岸玩去,好不好?”
李燼霜驚訝地抬起頭,小扇似的眼睫上掛著幾滴露水。
“真的?濯哥哥你以前不都……”
沈濯擦干他的眼淚。以前是以前,李燼霜哭得這麼難過,禁制算個屁。
什麼都比不上哄他開心重要。
況且,他已經老實履行約定一千年,六界八荒物是人非,他們喬裝出海,誰認得出來?
沈濯盯著李燼霜姣好的臉蛋,突然心生惡念,控制不住大笑出聲。
嘿嘿,給他扎個辮子?
再搽個胭脂?
讓婢女找幾身最漂亮的衣裙。
養小孩不是為了玩,那該多無趣啊?
李燼霜盯著鏡中燦若朝霞的臉蛋、層疊繁復的水藍裙裳,瞳孔一縮。
“你把我扮成女孩子。”他哭喪著臉。
沈濯連忙捂住他的嘴:“別哭別哭,再哭胭脂花了。嗯……你也知道,神女娘娘不許我們上岸,這是喬裝,你懂嗎?”
李燼霜抓著滿頭辮子,似懂非懂:“喔。”
沈濯大手一揮,召來一頭鯨骨寶船,朝玄冰界的仆從們再三叮囑,只是與李燼霜到近海散散心,幾日便回南海,不要告知神女。
寶船乘風破浪,片刻就抵達幾千里之外的海域。
聆風城,陸地東極最大的城池。
沈濯最初兩百年常來的逍遙之所,吃膩了饕餮盛宴,偶爾便到城中挑幾個小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