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魂燈,正是被祁尋毀掉的。
李燼霜喉頭發緊,微弱地張了張口,卻擠不出半個字。
人死為鬼,鬼靈為六界之中最末等。他不敢想象,凌絕頂上卓爾不群的祁師兄淪為鬼靈的模樣。
更別提如今,他正與殺他的人形影不離。片刻之前,還對著沈濯心猿意馬。
沈濯看他癡癡愣愣,仿佛丟了魂魄,環著劍穗的指尖勾了勾,輕聲喚道:“燼霜?”
李燼霜低低地應了聲,蹲在破碎的魂燈旁,素白雙手起落翻轉,收拾一地狼藉。
沈濯望著劍穗,不解道:“用符咒追蹤劍穗上的怨氣,想必能找到故人所在,燼霜為何不開心?”
“我……”
李燼霜揚起脖頸,卻覺得疲累,話到嘴邊戛然而止。
找到又怎樣?祁尋葬送了一切,他哪有顏面再見他。
舊人故事,似水東流,誰也回不去。
沈濯指尖亮起一點微光,宛如清風拂去,吹滅劍穗上殘余的怨氣。
“正好我們要出遠門,順道尋回這位故人。”沈濯望著他失神的眼睛,道,“燼霜不必擔憂,有我陪著你……”
他握住李燼霜的手,將劍穗塞進掌心。劍穗被他的靈力洗過,冰潤細膩,仿佛涓涓細流在指上淌過。
李燼霜曲起五指,指頭碰到劍穗,眼前一陣暈眩,展開一幅虛幻的景致。
凌絕頂,七星崖,祁尋居所的中庭,大雪漫天,春花爛漫。
花蔭下,仙童手執蒲扇,點起裊裊的熏香。祁師兄背對而坐,俯首執筆,脊背仿若一株蓬勃的勁柏。
偷師那段時日,師兄常為他作劍譜,將一招一式都拆解得淺顯易懂。每日還不忘過問李燼霜,今天習劍有什麼收獲。
這幻象近在咫尺,逼真到李燼霜就要喚出一聲師兄。仿佛在那虛幻中俯首書寫的祁尋就要回過頭,像以往那般柔和地問他:“今日可有什麼不會?”
他心念一動,幻象緊跟著變化。“祁尋”果真回過身看他,眼眸森冷,卻是問道:“燼霜,你為何不給我報仇?”
李燼霜身軀一震,掌心的劍穗脫手,攤落在地,好似一團蛛網。
他抬眼再看,幻象化作一片白霧,霧中現出一座巍峨的白玉城池。
是天都城。莫非這就是劍穗來的地方?
祁尋的魂魄也在天都?
“燼霜?”
沈濯不知他心跡,只是滿頭霧水,遲疑著撿起劍穗,想再握李燼霜的手,卻被輕輕避開。
“方兄,”李燼霜對祁尋有愧,不愿再多談魂燈的事,另起話頭道,“啟程去天都,不宜耽擱。如若要走,不如當下便出發。”
沈濯漫不經心地點頭,心思卻還沉浸在李燼霜方才躲避的動作上,攥著劍穗百思不得其解。
為何好端端的又不讓他碰了?難道是眼見著快找到祁尋,便把他拋到腦后?
李燼霜長嘆一聲,壓下心事,轉頭收拾行囊。諸事了結,便拉著神游的沈濯出客房,向風滿樓掌柜打聽飛舟。
妖都煙墟和天都城相去甚遠,要想去天都,只能搭乘飛舟。
妖界的飛舟不會在天都落腳,而是停留在天都以南百里外的興獻城。
他們要在興獻城下榻一夜,再北上前往天都城。
往返興獻城和煙墟的飛舟兩月才一次,每次都人滿為患,還有無數人擠破了頭也搶不到一個空位。
風滿樓的掌柜在妖都多年,有登上飛舟的門路。
李燼霜拿出一大筆錢銀,盡數奉送給了掌柜,盼著他幫個忙,這妖卻只是瞥了一眼,便興致缺缺地翻看賬本。
“客官出手闊綽,買兩個位子確是綽綽有余。只可惜你們來得太遲了。”掌柜搖搖頭,齜出兩顆碩大的兔牙,五指飛快撥弄算盤,“如今大羅金仙來了,那舟上也只剩一間房,沒地兒供咯。”
沈濯插嘴:“這倒無妨。我們可以住一間。”
掌柜癟嘴冷笑:“一間房住一個,明碼標價,這是規矩。”
沈濯暗自嘲笑。什麼規矩,不過是斂財罷了。這老兔妖好不長眼,無非就是瞅著李燼霜好欺負,想多撈些油水。若不是李燼霜正在一旁看著,他定要給他點顏色看看。
李燼霜檢視一番儲物囊,將僅剩的幾壺仙酒擺上柜面。
“略備薄禮,聊表心意,還望掌柜替我們找些門路。”
天極宗的仙酒是用靈果仙泉釀造,往日專給大能們享用的,妖魔鬼怪嗅上一口,都是祖墳上冒了青煙,天大的機緣造化。
兔妖鼻子一動,眼睛直勾勾盯著一排白玉壺,兩爪愛不釋手,當即變了口風。
“也罷,就幫你們一回。”兔妖眼珠轉了轉,嗓音忽而變得詭秘,“不過那舟上當真只余下一件房,客官雖給了兩間的錢,卻不能壞了規矩。”
沈濯眉頭一擰,正想發怒,李燼霜先一步好聲好氣地開口:“沒事。只要能登船便好。”
兔妖喜笑顏開,摸出一份文牒,謹慎地交在李燼霜手上,又拉著他耳語許久,方才把人松開,鬼鬼祟祟地收撿柜面上的錢袋和仙酒。
“拿著。”李燼霜看也不看,把兔妖給的文牒交到沈濯手里,“登船的憑證。
別弄丟了。”
沈濯定睛一掃,道:“就這一張,那你呢?”
“我自然也有法子上去。”
沈濯嘁了一聲,不懷好意地盯著那兔妖,咕噥道:“你管他說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