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我……我跟他還結著道侶契。”
沈濯手上一頓,盯著滿臉惱恨的遲焰。他竟不知,這傻子黑龍居然有道侶。
他回想起那心狠手辣的傅識微,暗想,還是個冷面無情的毒夫。
沈濯腦海中上演出一連串大戲,道:“你把他始亂終棄,他就追殺你來了,是不是。”
遲焰白他一眼:“放屁。”
沈濯嘖嘖兩聲,回想起李燼霜,便由衷感嘆:“人族修士,真是麻煩呀。”
“明明是他強迫我,”遲焰全無往日威風,一副慫樣,端起一杯酒,“我不跟他結契,他就把我鎮在昆侖山底日夜拷打。沈濯,傅識微真是個毒婦……啊不,毒夫。”
“看出來了。”沈濯道,“你管管他。讓他不要追著我找事了。”
遲焰苦笑,想起昆侖山不堪回首的日日夜夜,羞慚不已。
“我管不住,我還怕他收了我呢,這才躲到方丈洲來。”
沈濯有些可憐他,又忍不住想嘲諷他,唇畔掛著絲冷笑,從桌案上抓起個黃澄澄的梨子拋著玩。
須臾之間,他心中大震,感應到了危難,便騰地站起身,手里的香梨也滾到地上。
是玉鎖的感應,牽動著他心如擂鼓。
李燼霜出事了。
他顧不得之前的不快,心間唯一的念頭便是:不能讓李燼霜死了。
心間的感應越來越強烈,催動著沈濯渾身血液沸騰。出了方丈洲大殿,他便壓制不住翻涌的妖性,一躍騰空,化作巍峨的龍形。
暴雨如注,卷動的烏云中響起陣陣海嘯似的嘶吼。
刺目的白光不斷劈落,天地仿佛變作了密閉的鐵釜,回蕩著一道道驚顫的雷鳴。
李燼霜拭去唇角血絲,藍袍在狂風暴雨中飛揚。
他抬起缺口的劍,青鋒上映著不斷亮起的電光,潑灑的雨水順著鋒刃流淌。
死戰不退,他已是強弩之末。
鯉妖立在他幾步之外,盯著濕透的修士,嘲弄一笑。
“還不退?”譚晚信手聚起一團赤火,半邊臉詭譎陰沉,“燼霜真想死在我手上?”
李燼霜回味著當初在七星崖學劍的點滴。
劍意隨心動。劍道的最高境界,心外無劍。
祁尋的劍式之所以奧妙無窮,變化萬千,正是他從不拘泥于神功妙法,而只聽從本心。
他的劍就是他的心,隨心乘興,融于大道,演化出無窮無盡的劍招。
或拙樸,或靈動,或如輕溪流水,或如海納百川。抱元守一,澄心定意,方可以不變應萬變,破萬魔,誅百邪。
譚晚促狹一笑,身后妖火灼天。
他歪頭道:“燼霜,這個時候還分心?兩次都死在我手心,你倒真是……情真意厚。”
李燼霜拂開額前濕發,卻是沒來由的心境動搖。
朝夕相處多時,譚晚總能輕而易舉戳中他的軟肋。
他默默無聞了太久,好似雪地里獨行的人,遇上一點溫暖的火光,不管是真是假,都要像飛蛾一樣撲上去。
太想被人重視,被人喜愛,即便譚晚傷他至深。李燼霜恨他怨他,對譚晚早就沒了愛意,卻還是渴望他能回頭看看他。
只是不甘心,太不甘心。憑什麼要將他棄若敝履?
為什麼天命總是偏心,讓他做最卑微的墊腳石?
譚晚輕嘆一聲,柔和的嗓音仿若洪鐘般回蕩在李燼霜耳畔。
“燼霜,你的道心不穩。再這般執念,只怕要入魔。”
貪嗔癡妄,終是負累,不如無心無情,孑然一身。
李燼霜怎麼不懂呢?
李燼霜橫劍在手:“你休想亂我心神。”
譚晚不由得輕笑,指了指自己心口。
“擾亂你道心的,究竟是我,還是你的執念呢?”
李燼霜一怔,隨即天靈滾燙,一陣眩暈。
他揚起滿是雨水的臉蛋,不斷落下的天雷在他眼中驟然化作無數張牙舞爪的鬼魅,嘶吼著沖頭頂壓來。
他驚惶地后退兩步,手里的劍幾乎要滑脫。
這是什麼?
李燼霜心口劇烈起伏,驚駭地四望,滿天鬼神嘶嘶尖笑,時而匯聚成模糊的人臉,最終在無邊的天帷上凝成一雙猩紅的巨眼。
血絲跳動,瞳如針尖,李燼霜卻還是驟然認出,那是他自己的眼睛。
譚晚彎唇一笑。
“如此害怕,是看見心魔了麼?”
李燼霜驟然回神,再抬頭時,宏大可怖的幻象消失無蹤。天穹烏云聚散,雷雨大作。
譚晚:“看來是了。既然這樣,我便替你了結,也好過你日后墮魔之苦。”
李燼霜警惕地望著他,只見譚晚另一手也聚起赤紅的妖火,殺意畢現!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蒼冷劍光從天而降,柔和地籠罩著李燼霜,擊退了譚晚的妖火。
傅識微翩翩落在二人之間,眉心緊蹙。
“妖孽,你好大膽!”
昆侖大弟子的威名誰人不知,譚晚暗道不好,急忙化作紅云后撤,卻被傅識微彈指擋住去路。
傅識微睥睨著走投無路的妖,殘酷一笑,握住背后斬蒼。
“簡直找死。”
斬蒼劍何等神器,一道山岳似的劍光破開大雨,四面八方響起威嚴低沉的龍吼。
紅云來不及躲閃,被蒼白的神光輕易碾碎,仿佛劍鋒劃開一瓣落英。
灰飛煙滅。
李燼霜眼看著他消失成灰,喉嚨好像被一只大手扼住,遍體鱗傷時沒有掉下的劍,卻在此時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