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眾牲畜覺察到有人來了,驚恐地吱吱叫。
沈濯面露嫌棄:“別把你自己弄臟了。”
李燼霜置若罔聞,一心在豬群里找最特別的一只。他面上平靜,內里早就心潮翻涌,滿腦子都是架鍋屠宰,剖腹燙皮的慘狀。要是蘇星琉就這麼死去,成了他人口中餐食,往后投胎輪回,也要一遍遍重復豬生。
這就叫做永世不得超生。如何不令人膽寒?
沈濯絲毫不覺有錯,悠閑道:“找不著了?那我們走吧。這都是命。”
李燼霜凝望著渾噩驚懼的豬羊,不禁心生悲愴。
“你走,我一定要找到他。”
沈濯心煩氣躁,便惡語相向:“他又不是你爹娘,找什麼找?”
李燼霜轉過身,憤怒地盯著他。
沈濯被他寒冰似的眼睛一照,突然舌頭打結,話鋒一轉:“你光站在上面怎麼找得著?不如把門打開,他要是在里面,自己便知道逃命。”
豬圈門是木框做的,別著一把插銷。李燼霜依沈濯的話照做,果然有個矮小的豬飛箭似的沖出來,從他腳邊溜走了。沈濯嗤笑一聲,右手一個響指,那跑得飛快的小豬立刻被一道白光絆倒,搖晃著四蹄,聲嘶力竭地叫起來。
李燼霜立馬跟過去,道:“少宗主?”
豬半張臉映著月亮,眼睛里滾出幾滴淚。
李燼霜終是不忍。一個養尊處優的貴公子,竟然遭逢了這等災禍。
“該怎麼變回來?”他急迫地問。
沈濯輕盈一躍,落到他身邊,鄙夷地瞧著那豬。豬一看是他,掙扎得越發激烈,驚聲大叫。
“你再出聲,我就殺了你。”他兇惡地恐嚇。
“沈濯!”李燼霜憤然不已。
躺在地上的豬不敢動了,聲音也跟雨點似的,勉力克制著,身上的肉一顫一顫。
沈濯憋了一肚子火氣:“枉我處處為你打算。你倒好,向著這頭豬。”
他早猜到蘇星琉會追殺李燼霜,從凌絕頂下來一路都沒變回人形,就是怕被人看見,傳出李燼霜與龍妖廝混的事,給這小道士惹麻煩。
如今讓蘇星琉看見他們在一塊,全都敗露了。他倒好,一點都不領情,還沖他發火。
李燼霜亦是負氣,喉中哽咽:“你就是直接殺了他,也好過如此折磨人。”
沈濯冷笑一聲,坦蕩至極:“這樣的人配好死麼?我就是要折磨他。”
李燼霜沉重地閉上雙眼,暗嘆妖性難移。
爭執不下,他同沈濯無話可說,便蹲下身,對著那豬連施幾個法咒,卻都不奏效。
小豬哼唧個不停,李燼霜頭昏腦漲的。這該怎麼辦?
他兩眉微蹙,煩惱萬千,卻更顯出一股動人的美態。沈濯盯著他漂亮的臉,忽而雨過天晴,笑道:“燼霜,求我呀。”
李燼霜臉色一黑,此時無可奈何,只得啞聲道:“求你。”
沈濯被他細弱的嗓音哄得飄飄然,兩手攬住腰肢,抱了個滿懷。
“你要叫我什麼?”他變本加厲。
李燼霜別開臉,哽了半天才擠出兩字:“主人。”
他握緊了腰間劍柄。蘇星琉啊蘇星琉,可是把他害慘了。
沈濯心花怒放,隨手一指,白光鉆進豬身里,頃刻之間便化作個人形。
蘇星琉滿身傷痕,氣息奄奄。
李燼霜掙開懷抱,半跪在他跟前查看:“少宗主,傷得重嗎?”
蘇星琉雙目無神,緩緩搖了搖頭,猛然吐出口鮮血,倒在地上抽搐。李燼霜慌了神,趕忙扶起他,只見他微張著唇,口中血流不止,卻是空空如也,舌頭已經沒了。
李燼霜如遭雷擊,驚怒道:“你把他舌頭拔了!”
沈濯盯著癱軟的蘇星琉,目光如電。
“小懲大誡。不叫他吃些苦頭,如何記得住什麼不該做。”
李燼霜氣血翻涌,從齒縫里擠出話:“你這妖孽……”
沈濯嘲道:“這話我已經聽得太多。接下來是不是要說暴虐成性,殘酷嗜血?”
李燼霜悶聲反問,眼底嫉惡如仇:“難道你不是?”
沈濯大怒:“李燼霜,你好沒良心。往后別哭著求我!”
他本來是聽慣了別人罵他殘暴,心里難以生出波瀾。誰知同樣的話從李燼霜嘴里吐出來,卻像是燎原火一般。沈濯氣急攻心,不知該如何宣泄,干脆一揚袖子,化作一股清風飄走了。
李燼霜驚駭地站起身,朝外頭追了兩步,卻是無濟于事。
“你去哪!”
沒人應答。宅院空落落的,吹著悶熱的風,樹葉嘩啦作響。沈濯真走了。
那麼死纏爛打的妖龍,竟然被他一句話氣跑了。
李燼霜摸出玉鎖,正不知如何是好,靴子突然被什麼碰了一下。他低頭去看,蘇星琉半撐起身子,眼淚汪汪,水珠止不住往下掉,淌了滿臉,和污血混在一塊,狼狽至極。
他心生惻隱,蹲下道:“我身上沒有符咒,暫且帶少宗主找個地方安置。等我買些紙筆,畫幾張傳送法符,就帶你回天極宗,好不好?”
蘇星琉忙握住他的手,像是抓緊了救命稻草,點頭如搗蒜。
“你的傷還好嗎?”李燼霜看著他滿嘴鮮血,憐憫道,“疼麼?”
蘇星琉說不出話,只是嗚嗚地哭。
李燼霜長嘆一聲,扶著他站起來,對那幾個呆立的凡人釋放出一個法訣。
幾人頓時蘇醒,像是沒看到他們兩個,在宅院里忙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