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鹿沉默了一瞬,道:“他們要把你逐出宗門?”
李燼霜啞然。
“興許吧。”他想了想,故作豁達道,“逐就逐吧,都是命。”
他轉身便走,沿著白雪小徑下山,一時也忘了這凌絕頂有多高多難走,一心用凡人腿腳丈量著仙道最高的山峰。
鹿悄無聲息地跟在他身后,少有地沒吵沒鬧。走了一會兒,便一個起跳,矯健地蹦到李燼霜前方,為他踩出一條路。
山路險峻,下過雪的更是難走百倍。暴雪模糊了天地,牡鹿兩角高昂,身后一條短尾時不時擺動。
“沒關系,”他的聲音從前方傳到李燼霜耳畔,“我們去南海就是了。”
飛雪漫天,李燼霜卻是心頭溫暖,頭一回涌出一股沖動,想答應沈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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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都能看到的哦,沈濯怒氣值75%
第24章 睚眥必報
人心難測,倒是與妖獸在一塊是非分明,自在坦蕩。
李燼霜盯著他那俏皮的小尾巴,不禁道:“身邊已經沒人經過了,你為何不變回來?”
“我陪你走一會兒。”沈濯道。
李燼霜心弦又是一顫。這白龍什麼時候這般會體貼人了?
他微微一笑,道:“憑我們兩個人四……六條腿,怕是要走到地老天荒。”
牡鹿頭也不回,角上小花隨風狂擺:“跟燼霜一塊地老天荒,不好嗎?我覺得挺好。”
李燼霜兩頰一熱。
一人一鹿走了一截山道,鹿背上已然堆積著白雪。李燼霜操心起他,憂心不已:“你冷不冷?”
鹿在一處石崖彎路前站定,遙望腳下懸垂的臺階。臺階四周濃霧籠罩,一眼望不到盡頭,仿佛一根光禿的繩索,墜進云海深處。
“坐到我背上。”沈濯道。
李燼霜依言坐下,兩手環抱著牡鹿脖頸。
一息之間飛雪掠影,星移斗轉。再回神時,白雪皚皚的群山消失不見,入眼盡是蒼翠欲滴的碧樹。
“下山了?”李燼霜睜大了眼睛驚嘆。
牡鹿仰頭蹭了蹭他的袖子,嫻靜地邁了兩步。
“走吧。”他道,“這地方才適合散心。”
他這副模樣可愛,步履從容不迫,縈繞著股仙氣。李燼霜不害怕,比初時放開了許多,揣度在逍遙山待不了多久了,索性疏懶一次,慢騰騰走回去。
日暮西山,金輝漫漫,蔥蘢的綠樹間響徹著悠長的蟬嘶。
仙道不問世事,原來人界已是盛夏。
多好的光景。
沈濯領著他漫步,前面赫然出現一條銀亮的小溪。河水清澈見底,波瀾中日影搖晃,浮動著粼粼的碎金。
“坐上來。”鹿說。
李燼霜卻是興起,脫去了鞋履,踩著河底光滑的鵝卵石,張開手臂淌水。
湍急的溪水宛如銀練,浸沒了皓白的足踝,激起串串剔透的碎玉明珠。
牡鹿隔岸望著他的背影,道:“燼霜,想去人界玩麼?”
足底踩上綿軟溫熱的青苔,李燼霜回身看他,萬千斜陽落在彼此之間,威武高聳的鹿角涂抹了層迷蒙的金輝。
“你不會惹禍吧?”他抿了抿唇,輕聲玩笑。
牡鹿低頭渡河,溪水嘩嘩作響。他不懂人間規矩,焉能預知禍福,張口便說:“惹禍了你先走。反正有我在,你別怕。”
李燼霜只當是玩笑,嘆息一聲:“若有機會,去走一遭也不錯。”
修仙幾十年,早忘了凡塵是什麼樣子,此時此刻回味一番,倒是有些懷念。
走了不久,夕陽沉入山巒。夏夜的微風帶著暑熱,草木間充斥著蟲鳴,此起彼伏。
蟲鳴雖聒噪,聽在耳中卻尤為靜心。夜里一場山雨來得迅疾,蒸出地底的暑氣,整座深山都酷熱難耐,夏蟲叫得更是凄切。
李燼霜催動法訣,身上清風吹拂,冰肌玉骨,香滑無汗。背靠著一顆老松坐定,靜聽林中大風回旋穿梭。
沈濯還是不肯變回來,收起四條腿,趴伏在他身邊。
鹿睜著一雙黑亮的圓眼睛,凝望著李燼霜臉上淡淡的月光,不由得說:“燼霜,你聽過鮫人唱歌嗎?”
李燼霜一怔,眨了眨眼,恰有滴雨水從頂上針葉滑落,墜到白皙的臉蛋上。
翻涌的山風鼓動著道袍兩袖,他遲疑著抬起手臂,擦去臉上細碎的水珠,道:“為何突然說起了鮫人?”
“你長得像。”沈濯語氣認真,“鮫人漂亮,你也漂亮。”
長夜深林,他閑坐樹下,好似一株悄然綻放的白曇花。
李燼霜被他直白的夸贊撩撥得臉熱,低頭結巴道:“沒、沒見過,也沒聽過。”
鹿揚起脖頸瞻望,神氣地支起一條前腿。李燼霜不知他要做什麼,沉浸在那句發自真心的“漂亮”里,情不自禁閉緊雙目。
他也太直率了。這妖龍,難道是因為心思純粹,所以隨便說什麼都叫人心搖神蕩?
真是受不了。
颯颯風濤中響起輕緩的歌聲,渺遠遼闊,宛如窸窣的海潮。合眼諦聽,便好似置身于星河與波濤之間,身軀被海水溫柔地包裹著。
這吟唱低沉動聽,太過幽邃蠱惑,配上這黧夜深宵,荒郊野嶺,必然會發生點纏綿悱惻的故事。
李燼霜緩緩睜眼。如果不是一頭鹿在唱的話……
沈濯對上他的目光,歌聲戛然而止。
“好聽吧。”他有些得意。
“好聽。”李燼霜忍俊不禁,艱難地擺出嚴肅神情,“下次不許唱了。”
“喔。”沈濯語氣竟有些蔫蔫的,趴著腦袋,“那你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