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再想了。渾身都因骨子里冒出的絕望戰栗。
這便是命吧。僥幸入仙門,還是隨波逐流,泯然眾人。
出神之時,一張溫厚手掌忽然托起他的下巴。李燼霜恍惚抬眼,正對上沈濯無奈不解的眼神。
“又要哭了?”沈濯刻意放緩了聲,“上次為了一把破劍,這次為什麼?”
指尖碰到的肌膚柔軟細膩,這人從外到里都是軟和的,水珠一般,一碰就碎。
李燼霜喉頭像是生了銹,不愿對上沈濯眼睛,便合上眼簾。哪知應了他的話,睫羽間驟然滾下一串清淚。
鼻息抽動,強忍的嗚咽緊跟著泄出齒縫。
“要你管。”他含糊地張口。
沈濯覺得好笑:“除了我還有誰管你?”
真不識時務,彌留之際只能一個人爬到溪邊,敢跟他說這樣的話。
李燼霜心頭又挨了一柄刀子,哽咽得越發清晰。
他怎麼就這麼可憐呢。誰都能踩一腳,沒人在乎,沒人陪伴,死了連棺槨墳坑都沒有。
怎麼就這樣卑微,一粒沙子尚且有廣袤大地,雨水尚且有浩瀚江海。
他有什麼?
心比天高,命比紙薄,說的就是他這樣的人。
沈濯輕嘆一聲,手背揩凈他臉上淚珠,商量道:“那不親了。只要你抱一下,我就帶你去凌絕頂。別哭了好不好?”
愁死龍了。他向來高高在上,哪里會哄人。趕鴨子上架。
李燼霜埋頭不語,兩只眼睛泛起薄紅,像極了雪中一點疏梅。
沈濯道:“待會到了天上,你還是要抱我的。”
李燼霜:“唔。”
沈濯絞盡腦汁,道:“你會駕馭法器,御劍飛行嗎?”
“我當然不會。”李燼霜嗓音沙啞,局促地搓著指頭,一陣羞赧。
“那正好。”沈濯笑道,“你想不想試一試騰云駕霧的感受?”
“唔。”
李燼霜當然是想的,只是方才還氣憤地掉眼淚,這下子便被沈濯給的甜頭勾住了,好像個饞嘴小孩。
難以啟齒,他惴惴地化作根木頭,緘默著不動。
沈濯摸了摸他白凈臉蛋,道:“手伸出來。”
李燼霜順從地靠近,兩手遲疑一瞬,搭上沈濯肩膀,圈在后頸。
沈濯暗自出了口氣。終于哄好了。麻煩,下次留點心,還是別把他欺負得太狠。
他施展神通,遽然移形換步,眨眼沖到云霄之中。一股清氣從下方源源不斷地升騰,李燼霜緊閉雙眼,肢體霎時如墜冰窟。
猶如在大浪尖頭翻滾漂移,纖長銀亮的須鬃拂過臉頰下巴,好似冰潤的絲緞。環抱的身軀忽地變得龐大粗硬,覆著層疊的鋼鱗。
李燼霜膽戰心驚,慢慢睜開一只眼。流云化作絲縷銀線,從他發間身側穿梭而過。
四面籠罩著茫茫白霧,舒卷飛移。與天穹離得近了,一輪白日仿佛萬千針尖般耀眼。他不得不低頭,伏在身下白龍通明如鏡的鱗上,卯足氣力緊抱他,唯恐墜入萬丈云淵。
“喜歡嗎?”沈濯問他,語氣含著些許期待。
云端視野開闊,縱有浮云萬千,疾風勁烈,一低頭仍可放眼萬里江山,川岳縱橫。
廣闊豪邁的景觀鋪展無際,李燼霜盯著接連涌來的云氣,雙袖鼓動,飄搖欲飛。
這是他從未見過的浩麗景致,道經讀了百遍體悟不到的感受,踐行一次便貫通心神。
“喜歡,當、當然喜歡。”他一激動便結結巴巴,呆怔望著身側流云,一時說不出感受,便只能拾人牙慧,“浩浩乎馮虛御風,羽化而登仙。
”
沈濯追問:“那我呢?”
李燼霜回神:“啊,你?”
白龍卷動著寬偉的身軀,一個云間翻滾,竄入九霄之上。
熾烈的日光川流般傾落在頭頂,李燼霜驚呼,兩手抓住飄逸的龍須。驚魂未定,他仰頭望著青冥蒼天,暗暗想著,他要是再翻幾個筋斗,豈不是能把天戳出個窟窿。
“我呢?”沈濯固執地問,“光顧著看天,顧不上我了?”
李燼霜慌忙眨著眼,借他龍鱗一蹭,拂開頰邊飛舞的頭發。
“你、你自然也是很好的。”
身處云端,不禁心曠神怡。李燼霜微微一笑,回身凝望著威武崔嵬的龍軀,只見他動一動,云墻便浩蕩排開,略微抬一抬尾巴,便能遮天蔽日。
李燼霜有感而發,念起少時在山中讀過的故事:“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
沈濯這身量,比起鯤鵬展翅有過之而無不及。
白龍聽不懂他嘰里咕嚕的一串,不耐地一擺尾,道:“喜歡我還是喜歡天?”
李燼霜驚惶地伏低,四肢緊纏著他,幡然醒悟:“原來你在問這個。”
沈濯問了半天也沒聽見想要的答案,激發出頑劣妖性,嚇唬他道:“你若不說,我就把你丟下去。”
“當然喜歡你!”李燼霜聽出身冷汗,放松的心境蕩然無存,“還有多久到凌絕頂?”
沈濯自顧自樂道:“這下知道我的好了吧。只要你乖,什麼都滿足你。”
李燼霜一時語塞,枕在光潔的龍背上,凝望著金云舒卷的天穹,好像置身夢境。
世人向往的神界就在這蒼天中某一處,以前總覺得天空高遠,觸不可及,如今一看,卻無端生出能置身其中的妄念。
云生霧繞,他閉眼緊靠在白龍后背,好似徐徐墜入飛逝的夢舟。
這夢卻沒有持續多久,眨眼一陣顛簸,猛然醒來,早已落進沈濯懷里,對上白龍含情脈脈的藍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