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處,沈濯便心曠神怡,神識也越發溫和放松,驟然變作萬千靈鳥,與李燼霜的神識比翼齊飛。
涓流般的暖意不斷沖蕩著彼此的心神,短短幾息,雙修神交的益處便極大地彰顯出來。沈濯空蕩的氣海不斷涌入甘泉般的靈氣,片刻便彌補了他救李燼霜時的損耗。
各自的神識纏綿幾許,識海中明曠無涯的霧景突然染上斑斕的顏色,模糊不清的景物也變得越來越明晰。
沈濯心念一動。就快看到李燼霜的記憶了。小爐鼎往年都是什麼樣的,莫不是從小到大在那逍遙山上種藥植田,給那幫仙府大能打雜?
這人倒也奇怪,不跟他到南海去過好日子,反要賴在天極宗伺候人,真奇。
妖龍拂開流蕩的云霧,驚得李燼霜白鳥般的神識方寸大亂,幸好有他神識化作的靈鳥托舉扶持,才沒潰散成縷縷霧氣。
識海中的景象呈現在沈濯眼前,乃是李燼霜從出生到如今的生平。有些記憶已經像風化的絲帛,破爛散碎,瞧不清楚了。有些卻還如走馬燈一般,清楚醒目。
李燼霜小時候便長得玉雪可愛。五十年前,出生于人世一家普通門第。沈濯推回去一算,大概是唐玄宗天寶十四年。
那時人間正值戰亂,烽煙四起,他家中未幸免于難,幾乎全部命喪于亂軍之手。只有姐姐帶著他拼死逃出,后來南渡逃命時,姐姐將襁褓中的李燼霜盛放在木盆中隨水而下,機緣巧合被山中一戶隱世的散修撿到,才得以長大。
六歲時,散修渡劫身亡。
孤苦無依的李燼霜到了天極宗轄域,正逢天極宗遴選新弟子,便抱著混口飯吃的想法登上逍遙山,也是好運,被選做了藥童。
直到今日,他還留在逍遙山方寸藥園。
沈濯看到這里,不由得暗自腹誹。李燼霜這樣的美人,五十年來竟然過得如此干癟無趣。要換到了人間,像他這樣的絕色,豈不是會跟玄宗那美貌坤道一般惹出禍國的爭端?
天極宗也不是東西,好端端一個漂亮胚子,讓人家種了幾十載田,一點都不懂憐香惜玉。
燼霜還是跟他到南海去的好,到了那時候,他必然昭告天下,自己得了個容色絕艷的美人,讓他們羨慕嫉妒恨去。
他兀自神思翩翩,李燼霜的記憶忽然被一場大雪籠罩。識海間風雪呼嘯,寒意似乎透過久遠的回憶扎到皮肉上。
沈濯定睛一看,這地方他識得,乃是天極宗內門,凌絕頂論劍臺。
他出世前五十年里走遍了七大宗門,每過一處轄域便留下昭著的惡名,對七大宗的名景亦是諳熟于心。
上等仙門都有強悍的護山大陣,足夠阻擋大乘期修士闖入。沈濯元嬰修為,自是闖不進內門去,但藏在云端遙遙地看一眼倒是可以的。
天極一門,名如其意,他們是整個修仙界地勢最高,離天穹最近的宗門。其中主峰凌絕頂更是接天連云,孤高獨秀。
凌絕頂上終年長白,坐落著一百零八仙宮,遙比霜天銀河之中一百零八星宿。有傳言說,天極宗又名“小神界”,修為一般的弟子根本無法忍受主峰上遠超人界的高寒和孤冷。
故而,有資格進入內門的弟子都算是仙道翹楚。
仙道盟以強為尊,天極宗更甚。李燼霜這樣資質的弟子,絕對沒資格踏進內門。
除了那里面的神仙師兄們需要他的時候……也就是要他這任勞任怨的仙仆從外門運送仙藥的時候。
沈濯靜靜注視著他的記憶。每到送仙藥的時候,李燼霜總是眼角眉梢都掛著雀躍。
他見過他惱怒的模樣、警戒的模樣、動情的模樣……當然,最多的是隱忍的模樣,卻從沒見過李燼霜開心的樣子。
如此高興,他要去見什麼人?
沈濯全神貫注地盯著流淌的記憶,唯恐漏掉一絲一毫。
他那樣材蹇質薄的普通弟子,登上凌絕頂都困難,要依靠內門特制的傳送法符。李燼霜到達內門,按部就班送完七十二宮的所需的仙藥,卻不著急離開,而是耍了個小心機,趁著護山弟子不注意,溜進了論劍臺。
沈濯彎唇一笑。原來是想偷師,不是找情郎啊。
幾番親密接觸,沈濯早看出李燼霜完全不是練劍的料子。相較于其他流派,劍道最容易入門,卻也最重天賦,最難精進。不知李燼霜為何執著于做劍修,他若執迷不悟,只怕要把百年歲月蹉跎在劍上。
識海中的畫面仍在繼續。凌絕頂論劍臺上,一內門弟子手執一柄青鋒寶劍,劍式千變萬化,猶如雷霆萬鈞,怒海狂瀾,連挑十三名佼佼者而不敗。
凜風怒雪,那修士袍袖飛舞,獨立于天地之間,其上便是浩渺星辰。臺下眾人竊竊私語,敬畏地打量他,卻無人敢再應戰。
“才不過短短數日,祁師弟又精進了。”
“咱們門中誰趕得上他呀,再這樣下去,就是首座大師兄來了,也難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