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族天生掌管行云布雨的神力,沈濯走到哪處,那地方眨眼便烏云壓頂,電閃雷鳴。
山谷里積起厚重的雷云,大雨滂沱,沖刷著山石草木,天地間浮蕩著一股濕冷的水腥。
沈濯從寬大的袖子里取出只小巧的海螺,稍稍吹一口氣,螺殼內便回蕩起號角似的悠揚曲調。
古樸蒼涼,仿佛亙古渺遠的呼喚。不出片刻,溪谷中央白浪翻涌,逐漸現出一根龍形。
又是一條白龍,破水而出,沖飛到云霄,化作幾縷清氣,緩慢降臨岸邊,變成個純真美貌的白裙少女。
少女頭頂兩簇銀白龍角,俏麗面龐上籠罩著淡淡的珠光,一見沈濯便眼淚汪汪:“哥哥!”
沈濯朝她走兩步。少女身姿玲瓏,烏黑發髻上飾著珍珠貝母,只到沈濯肩膀,一伸手便能摸到她的頭頂。
“無憂妹妹。”沈濯笑道。
無憂并非沈濯親妹,他們兩條龍都是無父無母,天生地長,在南海混得久了,便以兄妹相稱。
龍族數量稀少,沈濯活了兩百五十多年,只見過兩個同族。一是乖巧聽話的無憂,另一個便是他水火不容的仇敵遲焰。
遲焰是一尾黑龍。沈濯才出世時,與遲焰在南海斗法十天十夜,攪得黑浪排空,海嘯天崩,一不小心撞斷了海底的天柱,惹得神界大能下凡找他們算賬。
遲焰油滑,連忙溜走。沈濯天不怕地不怕,與天帝對峙時照舊不可一世,坦然承認。
“孽畜,這天柱可是你觸斷的?”
“對,就是我干的。你這老頭有本事便捉拿我!”
天帝面帶微笑,輕輕抬手便破浪分海。南海從中斷開,兩側深藍水浪不斷擁積,宛如兩道拔地而起的高樓,直直升入云端,當中斷崖凹陷。
斷痕所在,海水干涸,露出皺縮的大地和翻滾的巖漿。大雨如注,風火雷電,裸露的斷崖底宛如一張巨口,巖石騰空爆裂,激起無邊的火潮與焦煙。
沈濯力戰不敵天帝,墜入滾燙猩紅的巖水中,頃刻之間,肌骨皮肉上壘起鐵鑄似的山峰。
海水重新聚攏,攜帶萬鈞之力,鎮壓在沈濯頭頂。他被沉重的山巖壓制著,低伏在暗無天日的縫隙里,被桎梏成盤曲的姿勢,兩百年不得動彈,逐漸變得銅筋鐵骨。
海底黑潮疊涌,他度過了最艱難的兩百年,昔日舊友音信全無,只有無憂不離不棄。同甘共苦,兄妹兩個情誼越發深厚。
無憂知道沈濯在外又惹了禍,被修士追殺到逍遙山。她一路尾隨到山中,自己修為尚淺,害怕護法大陣,只敢遠遠潛伏在溪水里,思量著伺機行動。
但看沈濯模樣好好的,臉上似乎還掛著若隱若現的笑,不像被追兵糾纏,倒像有歡喜的事,無憂一頭霧水。
“無憂妹妹,”沈濯道,“勞煩你今夜回一趟南海,把龍宮里的各類寶物盡數拿一些來。”
無憂大張著嘴,怔住:“啊?”
沈濯輕咳兩聲,故作深沉:“為兄有用,你就別多過問了。”
無憂收起才見他時擔驚受怕的淚水,嫌棄地蹙了蹙眉,道:“哥哥,細數數你如今有多少仇家了。這逍遙山是天極宗的地盤,輪到你我妖族給他們上供?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我們還是速速逃走吧!”
萬一冒出個修為高深的牛鼻子老道,把他們兄妹二人一鍋端了,那就凄慘了。
妹妹越長大,口齒比小時候伶俐許多,也更不聽話了些。
沈濯誰都不怕,唯獨受不了無憂喋喋不休,便道:“你等著,最多兩日我便回南海。無憂,我們家里要有新人了,往后的日子不會像以前那麼無聊。”
無憂警覺,思索一瞬他方才的話,恍然大悟。
“你出來一趟,找著道侶了不成?”
她驚詫地打量他。沈濯立在月下,通身皎潔,仿佛美玉雕琢的塑像。不過面上傻樂,剛才還說要挑禮物送去,必定就是思春了。
下一刻她便想,誰眼睛那麼瞎,看上她這個愛惹是生非的癡漢哥哥。
沈濯兩百多年的壽命里,不是在人間各處惹事便是在江河湖海中稱王稱霸,修道的時日屈指可數,根本不曾聽過道侶二字,當即懵懂極了。
“什麼是道侶?”
無憂抱著手臂,輕蔑地哼了哼:“連這個都不知道。”
嘲笑完兄長,她自己卻是懵了,腦中一片含糊,不知該怎麼形容。
她懂的也不比沈濯多。
“怎麼問這等傻問題,”無憂清了清嗓,色厲內荏,沖著沈濯教導,“道侶就是道侶……呃,一頓飯你想分給他一塊吃,一間屋子你想與他同住。想跟他一塊看日出日落、潮起潮漲,同蓋一張被,同睡一張床!”
沈濯醍醐灌頂。樣樣都中,原來李燼霜是他的道侶啊。
他總覺得叫人類爐鼎不大好聽,故而一直沒當著李燼霜的面喚過他爐鼎。這個道侶正合適,以后便這樣叫他!
沈濯感嘆道:“是啊,我找到道侶了。”
無憂幾乎驚掉了下巴。
沈濯瞅了瞅天邊深沉的云色,謹慎地叮囑無憂:“還有幾個時辰就要天亮,你快回南海,我在逍遙山等你。”
無憂叫苦連天:“為什麼每次都是我跑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