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野只當沒看見他警惕的眼神,自顧自地坐在客廳的畫架跟前,左右端詳了一會兒上面的半成品,單手往畫架上釘了一張新的白紙。
“正好你也好幾天沒上班了。”陸野笑了笑,說道:“教教我,就當鍛煉一下教學能力了。”
陸野的手傷還沒完全好,說學畫畫完全就是個讓齊燕白放松下來的幌子,他說著用左手扒拉了一下工具盒,從里面挑了根新削出來的鉛筆,隨手往白紙上畫了一筆。
陸警官用右手也只能畫出火柴人,左手的水平更是慘不忍睹,一根線條歪歪扭扭地折出好幾道彎,看得齊老師忍不住地嘆氣。
“輕點用力。”
齊燕白說著坐在陸野身后的沙發扶手上,微微俯下身,一手摟住陸野的腰,一手環過他的肩背,握著陸野的手,用橡皮一點一點地擦去了漆黑扭曲的線條。
不遠處的電視還沒關上,畫面定格在電影最后的鏡頭,齊燕白撩起眼皮看了一眼電視柜上放著的塑料水杯,心不在焉地握著陸野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在白紙上打著靜物底稿。
齊燕白一心二用,看起來沒心思講解,但好在陸野也沒準備做個好學生,他放松了力道,把主動權全權交給齊老師,自己只是盯著畫紙上的鉛筆痕跡,顯得有些出神。
他們倆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房間內靜得只能聽見鉛筆和白紙摩擦的沙沙聲。
幾分鐘后,外面走廊里的敲門聲漸漸停了下來,對方大概是終于確認了陸野不在家,于是沒再執著,沒過多會兒就放棄了。
電梯門開了又關,面前的白紙上也隱約勾勒出了一只水杯的輪廓,直到走廊里的聲響徹底消失,齊燕白才輕輕地松了口氣,主動開口道。
“野哥。”
他枕著陸野的肩膀,聲音聽起來很飄,溫熱的吐息撲在陸野頸側,留下一點似有若無的癢。
“你剛才——”
“剛才什麼?”陸野打斷他。
“剛才為什麼不回答?”齊燕白輕聲問:“他明明是來找你的。”
陸野就知道齊燕白忍不住——他是個很好懂的人,偏執卻單純,討厭一切能給他帶來不安全感的東西,只要有什麼碰到了他的底線,讓他覺得焦慮,那麼哪怕他再難受,再不想面對,也會第一時間試圖解決這種“風險來源”,否則晚上睡覺都閉不上眼睛。
就像門外那個陌生的聲音來源,齊燕白心里明明知道只要自己一開口,說不定就會打破現在岌岌可危的平衡,但是他還是想從陸野嘴里得到個準確的答復。
“我們約定的時間還沒到。”陸野淡淡地說:“而且我傷還沒好,你想讓我去哪?”
齊燕白微微一怔,他收緊了摟著陸野的手臂,側頭看了他一眼,難得地有些手足無措。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為他跟陸野的“和平協定”就是個彼此都心知肚明的謊言,是維持和平的遮羞布,隨時隨地可以被其中一方任意撕毀。
但令他沒想到的是,陸野居然真的把它當成了一個“約定”在認真執行,所以哪怕“逃跑”的機會已經近在眼前,他卻還是放棄了。
這一瞬間,齊燕白又久違地生出了那種欺騙陸野的愧疚,他低下頭,將額頭貼在陸野的后頸上,突然感覺自己從沒變過。
自私的是他,說謊的也只有他,是他一次又一次仗著陸野的信任肆意妄為,并且無法悔改。
他覺得慚愧,但又難以自抑地從陸野的放棄中汲取到了新的期望,那種期望就像苦藥里摻雜的一丁點殘蜜,味道不重,卻極其勾人。
“……不。”齊燕白雙手摟住陸野的腰,輕聲道:“我哪也不想讓你去。”
肌膚相貼的部位源源不斷地傳來另一個人的體溫,齊燕白收緊雙臂,只覺得整顆心都化成了一汪軟綿綿的水。
“如果可以,我甚至希望你能一直留下。”齊燕白說。
陸野沉默了兩秒,他把手里的鉛筆丟回工具盒,然后轉過身直面著齊燕白,定定地跟他對視著。
“一直?”陸野笑著反問道。
齊燕白大概也知道這種字眼在這種時候顯得過于敏感,于是他示弱似地垂下眼睛,找補道:“……或者到你養好傷之前。”
陸野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乖巧取悅了,他悶悶地笑了兩聲,順毛似地抬起手,用五指梳籠了一下齊燕白的頭發。
齊燕白被他摸得微微瞇起眼睛,偏過頭靠住他的手心,輕輕地蹭了一下。
“野哥。”齊燕白輕聲說:“你不會突然離開我的,對吧。”
他這次沒再用“永遠”這樣的字眼,顯得讓步了很多,但陸野心里卻明白,從他綁架自己到現在——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算真正放下了戒心,愿意相信他一次。
他不再用明顯的謊言來詢問他,是因為他這次想得到個真實的答案。
房間內的氣氛似乎有些微妙的凝滯,陸野靜靜地跟齊燕白對視了片刻,然后彎了彎眼睛,忽然笑了。
“對。”陸野答應得很篤定:“我說過會一直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