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沒有呢。”前臺緊張了一瞬,第一反應是有孩子沒來得及及時回家,學生家長正找著,于是連忙解釋道:“今晚進階班的十七個孩子都已經放學了,因為下雨,是各自家長來接的,我們都一一對應好了才放人的。”
“請問您是哪家孩子的家長。”前臺小心翼翼地問:“我可以幫您問問看我們的行政老師,看看今晚是哪位家長來接的。”
“不用了。”陸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于是咬著煙嘴輕笑一聲,說道:“剛孩子回來了,不好意思,麻煩了。”
他說完也沒等前臺那邊反應,就干脆利落地掛斷了電話。
“怎麼了?”同事納悶地問:“你那侄女不是初級班的嗎,也沒回家?”
陸野正覺得心累,聞言搖了搖頭,沒有回答,只是把手機丟回了同事懷里,輕輕地嘆了口氣。
進階班一共十七個孩子,數量沒錯,而且對培訓機構來說,孩子的行蹤是大事,如果真的有逃課走失的孩子,那對方在面對打電話來詢問學生行蹤的不知名學生家長時,就算是不推卸責任,也會第一時間詢問他是不是逃課學生的家長,而不是這麼篤定地說所有孩子都已經放學回家了。
所以齊燕白確實在說謊,陸野想。
從警這麼多年,陸野見過太多說謊的人。謊言意味著隱瞞,意味著有不想被人發現的事發生了,這沒什麼,但陸野怎麼想也想不明白,只是在音樂會偶遇而已,齊燕白為什麼要在這點小事上說謊。
陸野自認為自己不是個小氣的人,別說齊燕白只是過來轉轉,就算他真的是好奇心上頭想來蹦迪的,陸野也不覺得這是什麼不能直說的事。
而且或許是因為陸野從沒想象過“說謊”兩個字會出現在齊燕白身上,所以冷不丁發現這件事時,他突然打心眼里涌起了一種極其怪異的錯位感。
就好像有什麼理所應當的認知正在被動搖,陸野轉頭看向外面濃厚的夜色,莫名地覺得有種深切的不安正在緩慢地蔓延開來。
車座旁的縫隙里,陸野的手機屏幕突然亮起,齊燕白的微信消息從首頁彈出來,陸野低頭掃了一眼,恍惚間竟然有很陌生的錯覺。
新的消息條安安靜靜地躺在屏幕上,陸野咬著煙嘴沉默了兩秒,最終還是沒有伸手查看,只是眼睜睜地看著屏幕重新熄滅。
發出的消息石沉大海,齊燕白把屏幕解鎖又熄滅,反復地把玩著手里冰涼涼的手機。
幾分鐘后,他身邊的車門被人重新打開,姚星去而復返,往他手里塞了一杯微燙的熱奶茶。
“齊老師,冷不冷,喝點熱的緩緩。”姚星說。
“謝謝。”齊燕白收起手機,雙手捧過杯子,朝著姚星笑了笑:“實在麻煩你了。”
“不麻煩,這有什麼。”姚星說著重新回到車上,打火起步,一邊看著后視鏡,一邊吐槽道:“這是陸哥交代的,他說你明天還要上班,今晚又淋了雨,千萬別著涼了。”
姚星說著微微偏頭,示意了一下齊燕白身上披著的毛毯,說道:“毯子都是他從他們車里拿過來的。”
齊燕白身上披著的毯子已經有點舊了,邊緣泛著毛刺,上面還沾染著一點不太好聞的煙味,一看就是長年累月待在警車里的“常駐選手”,跟齊燕白這種精致到頭發絲兒的干凈老師一點都不沾邊。
但或許是因為這是陸野替他拿過來的,所以齊燕白愣了愣,非但沒有嫌棄,反而下意識攏緊了毯子,只覺得上面沾染的煙味兒都變得柔和了許多。
“陸哥看著挺大男人的,其實心很細的。”姚星說:“什麼都能想到。”
齊燕白為人溫和又友善,跟他們分局上上下下也處得不錯,于是姚星跟他說話也沒有太端著,簡直是見縫插針地替陸野說好話。
“尤其是對你,齊老師。”姚星笑著說:“自從跟你談戀愛之后,他都不怎麼跟我們出去吃飯了,總說要去接你下班,把你的排班時間記得比值班表都清楚,搞得我們天天跟著吃狗糧。”
陸野心細,齊燕白比誰都清楚。
他總是能第一時間察覺到齊燕白的情緒,然后不著痕跡地安慰他,照顧他,替他擋掉所有他不喜歡的東西。
被警局的同事打趣的時候,陸野會擋住他,替他隔開那些目光;被培訓中心的同事拉著幫忙的時候,陸野會借口有事替他解圍——他好像總能精準地捕捉到齊燕白緊張而窘迫的時候,然后出現得恰到好處。
齊燕白知道,陸野沒有什麼輔助手段,能做到這個,只因為他足夠上心而已。
在今天之前,齊燕白會因為陸野的這種上心而感到欣喜,感到滿足,甚至洋洋得意,但現在他明明捧著陸野的心意,聽著陸野給他的關照,心里卻生不出一點滿足。
茶湯澄澈,熱氣里散發著甜膩的香氣,可齊燕白抿了一口,卻只嘗到了酸。
他整顆心都像是被荊棘攏過,收縮間擰出酸澀的汁水,好像陸野對現在的他越好,那種酸而澀的感覺就越加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