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面前這幅畫清晰明了,哪怕可能不符合業內人士的眼光,在陸野看來也已經畫得很好了,遠遠不至于被人稱之為“垃圾”這麼嚴重。
“也沒有吧。”陸野訝異地看了齊燕白一眼,納悶地說:“我覺得挺靈的啊。”
他說著伸出手,指了下畫面角落一縷云層中落下的天光,說道:“這里不是很好嗎,我一眼就看見了。”
齊燕白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向那幅畫的角落,才發現在不起眼的背景里,那縷天光正好照到了一只飛過的雀鳥。
他見狀微微一愣,忽然莫名地、久違地想起了他畫這幅畫時的心情。
那時候他在科爾馬鎮取材,滿腦子都是要參加入學畫展的焦慮,心心念念的都是這幅畫要怎麼處理才能顯得亮眼,壓根沒注意到周遭鮮活而有趣的一切。
只有這只雀鳥,在他為數不多抬頭觀察景觀的時候撞入了他的眼里,被齊燕白無意中收攏在了畫中,成為了這副畫中唯一的點睛之筆。
只可惜這點靈光一現齊哲沒有發現,甚至連齊燕白自己也沒有看到。
那只雀鳥藏在木筋屋的后方,顯得很不起眼,但齊燕白看著它,心里那種鋒利的,尖刺一樣的保護機制忽然就被陸野被撫平了,他輕輕眨了下眼睛,恍然想起了他和陸野第一次見面的那天晚上,他曾經做過的那個夢。
夢里出現的也是這幅畫,當時陸野作為齊燕白潛意識里抓住的救兵,被他強橫地帶入到那個氛圍中,替他說出“還不錯”幾個字,給他聊以安慰。
但此時此刻,那個畫面似乎從他夢里走進了現實,陸野在不斷變換的光影中看著他,臉上似乎帶著不解,但更多的是種沒來由的肯定。
“何況畫畫出來不就是給人看的嗎。”他聽見陸野說:“——我覺得挺好啊。”
他仿佛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再一次帶領齊燕白直面了人生中難以逾越的鴻溝,用一種毫無目的的純粹之心替他撫平一切,也在齊燕白過往的靈魂中烙下了新的印記。
齊燕白的心隨著陸野的語氣輕巧地跳動一瞬,緊接著,一種酸澀而無措的感覺瞬間從他的心底蔓延開來,齊燕白手指微微勾動一瞬,忽然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沖動。
他不知道世上有沒有真的靈魂伴侶一說,但他知道,對他而言,陸野一定是蕓蕓眾生中最特別的那一個。
“這幅畫確實畫得不好。”齊燕白的語氣平和下來,他靜靜地隔著一米線跟那副作品對視了一會兒,然后忽然勾了勾唇角,笑了起來:“因為當時畫它的時候,我太年輕了,不明白什麼是創作,也不懂什麼是靈魂。”
陸野微微一愣。
“野哥。”齊燕白伸出手,遙遙指了一下畫作右下角一個不起眼的花體署名,終于承認道:“這是我的畫。”
“畫只有在畫給最重要的人時,才有它的靈氣。”齊燕白說:“這幅畫太匠氣了,功利心也太重,不算好看——如果你真的喜歡,我可以再給你畫一幅。”
陸野驟然間被連番的信息量瘋狂轟炸,還沒等從齊燕白這句“最重要的人”中反應過來,就聽齊燕白輕輕吸了口氣,又一次開了口。
“畫一幅最好的。”齊燕白輕聲說。
第29章 “你這樣…會讓我變得更貪心。”
陸野曾經聽過齊燕白提起自己的從前,但那一次淺嘗輒止,他只顧著安慰落寞的齊老師,卻沒顧得上深究其中更加細節的東西。
現在齊燕白自己重新提起這件事,陸野才恍然間反應過來,面前這個溫柔平和的“齊老師”,和那個藝術世家出身的“私生子”,其實是同一個人。
陸野好像第一次把這兩個概念聯系在一起,但這兩個形象差異太大,陸野一時間很難把它們完全重合在一起。
前者成熟、穩重,為人處世體貼細心,進退有度,相比之下,后者就顯得弱勢許多,被動中帶著討好,活像個小可憐兒。
陸野的目光下意識落回面前那幅畫上,心里忽然閃過了齊燕白剛剛對它的評價。
“匠氣、死板、功利、一團垃圾。”
這絕不會是齊燕白自己的評價,陸野終于反應過來,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創作者會主動創造垃圾,這必定是其他人的評價,只是被齊燕白印象深刻地記了這麼多年。
或許就是那位“父親”的,陸野想。
“……所以,這其實是你父親的畫展?”陸野的腦子轉得很快:“那你的畫怎麼會在這?”
“我也在奇怪這個。”齊燕白納悶地說:“按理來說,他不會讓自己不滿意的畫出現在展覽上。”
“不過他會把他所有孩子的作品都放在展覽里,任人參觀。”齊燕白說:“如果有哪個孩子的作品得到了畫廊商人的賞識,或者被藝術評論家看中,那他就會給這個孩子予以獎勵,如果沒有的話,那他就不會理會。
”
這不就是商品嗎,陸野想。
有價值的“商品”需要好好維護,沒價值的則無須在意,陸野下意識想問齊燕白屬于這二者之間的哪一種,但話還沒出口,他就已經自己得知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