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薄的睡衣被熱汗緊緊地貼在身上,在寂靜的夜色里,齊燕白能清晰地聽見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聲。
他手還有點抖,摸上心口的時候,似乎能透過這層薄薄的皮肉,攥住正在里面飛速跳動的那顆心。
曠野里的風似乎從夢中卷入現實,齊燕白被剛才那個夢驅使著,魔怔似地下了床。
他赤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游魂一樣抹黑走到了客廳里。
那副素描還被夾在畫板上,齊燕白在月色下定定地跟紙上的男人對視了很久,然后低下頭,撕開手指上的創可貼。
他手指上那道狹長的傷口還沒有愈合,被外力粗暴地一按就顫巍巍地被擠出一點血珠。齊燕白伸手把那滴血點在了畫中人的眼瞼下方,在黑白灰上抹出了一道鮮艷的血痕。
這滴顏色滾入畫紙中,襯得畫中的陸野眼神一下子就邪氣了起來,月光泠泠地從落地窗灑落進來,一點點浸透了畫中人的眉眼,襯得他和夢中那個反常的陸野異常相像。
“完美。”齊燕白輕聲贊嘆道。
可惜了,齊燕白想,陸野轉頭離開的那個瞬間,他其實不應該問陸野的名字,而是應該問他聯系方式。
因為他忽然不滿足于一場單純且美妙的邂逅,他把面前這副素描取下來夾在畫冊中收好,對陸野產生了超脫于畫作本身的興趣。
他胸口里的器官還在飛速跳動著,震得他胸腔發麻。血液瞬間流過他的四肢百骸,齊燕白微微抽了口氣,感受到了一種難以言說的窒息感。
那種感覺讓他處于一種輕微暈眩的亢奮狀態里,齊燕白深深地吸了口氣,腦子里順理成章地冒出了一個念頭。
我應該得到他,然后留住他,齊燕白想。
這個念頭讓齊燕白瞬間通體舒暢,他勾起唇角,在夜色里毫無征兆地笑了兩聲,整個人看起來輕松而愉悅,好像之前那種困擾他的壓抑感在頃刻間一掃而空,連帶著腳步都變得輕快起來。
他收起畫冊,想轉頭回去臥室,轉身時卻正好看到了之前被他遺落在客廳茶幾上的美工刀。那把刀刀刃還沒完全收回去,鋒利的刃口被月色折射出不詳的光,齊燕白歪著頭看了它一會兒,然后伸出手,一點點推回了刀刃,把刀順手扔在了垃圾桶里。
他不用嘗試這個了,齊燕白想,因為他已經找到了更好的樂趣。
第6章 “一起去吧。”
大約是胡思亂想得太多,齊燕白一宿都沒怎麼睡,翻來覆去地在淺眠狀態里打轉,早上起來的時候也是暈乎乎的,上班都難得地不在狀態。
“齊老師……齊老師?”
齊燕白匆匆回神,沖著前臺小姑娘露出一個歉意的笑意,這才不好意思地停下了腳步,轉頭看向她。
“對不住,我昨晚沒睡好。”齊燕白說:“你找我什麼事?”
“沒事沒事。”小姑娘不太在意地擺擺手,她從前臺后站起來,伸手遞給齊燕白一張報名表,說道:“是這樣,咱們早上的時候有學生家長過來報名,想報齊老師的班,你看看時間上還方便嗎?”
齊燕白雖然很久沒有過作品,但他基礎扎實,又有好學歷傍身,剛來培訓中心沒多久就成了香餑餑,總是有人三不五時地過來報名,想插隊進他的班。
“可是我周末的初級班人員已經滿了。”齊燕白有些為難地說:“如果加人進去,別的家長可能會有意見。”
“沒關系。”前臺小姑娘擺擺手,說道:“這個學員是個初三生,你把她插進平時的進階班就行了。”
“這樣啊。”齊燕白明白了,于是點了點頭,說道:“那你隨意安排就好,我這邊時間上沒問題。”
工作日晚上的進階版都是些略高年級的孩子,這些孩子大多都有繪畫基礎,來上課也是更多針對專項練習的,多帶一個就要多付出一份心力,所以大部分培訓老師都不愛中途安插學生進來。
但齊燕白是出了名的脾氣和軟好說話,前臺似乎早猜到了他會同意,于是眉開眼笑地把已經定好的學生資料表發給了他,順便遞給齊燕白兩包潤喉的花草茶。
“就知道齊老師會答應。”前臺姑娘笑瞇瞇地說:“要是這世上所有人都像齊老師這麼講道理好說話就好了。”
齊燕白接受了她的好意,只是抿著唇低頭笑了笑,沒有答話。
前臺姑娘只當他是被夸得不好意思,但齊燕白心里卻沒想那麼多。
人生在世,這偌大的社會就像一個考場,目之所及的每個人都是考官——這世上沒有人能做到毫無需求,只要與人相處,哪怕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也必定要承載對方的期待。就像家長們想給孩子找一個能力強又心地善良的掌舵者;學生們則想要溫柔耐心的好老師;而同事們只需要一個合群好說話的同事。
無論是什麼人,只要能做到他們預期里的模樣,就能輕而易舉地在任何環境里存活下來,甚至活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