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朕這就不過幾時辰沒見,怎就被灌醉成這樣?哪兒來的狗爪子管不住亂摸,非要朕給他剁了!”
季春風短暫一愣,驟地醒酒回了神,倒是忍俊不禁跪到地上哈哈大笑:“臣這不是看畫大人醉了,想著扶他回去呢嗎。可饒命吧,陛下。”
“昂!扶臉能給人扶回去?我呸!滾蛋滾蛋滾蛋!別喝了,都別喝了!掌柜的呢,今兒就此關門,打烊!畫良之!起來!護駕!回宮!”
“嗯?誰啊嗓門子這麼大……”那翻白眼兒的哼唧兩聲,咣嘰倒頭又睡。
“我他娘是你祖宗,起來!”
“嗯……起來……我還能喝呢,打什麼……烊……”
“畫良之!”
那日滿屋人都見的當今天子酒肆暴怒后。
親自把他的禁衛大臣給當草席似的扛了回去,周圍百十來個下人都沒一個敢搭手幫忙,碰得了半下。
——
靳儀圖走的那天才是真的兩袖清風,卸下佩劍,只一匹馬,與手中一根像是白瓷質的長笛。
浪浪蕩蕩消失在黃昏之后,再沒現身過。
人人都猜他當混跡江湖了吧,畢竟那身功夫堪稱天下第一,無人能敵。
或有人說他興許尋了塊農田,開墾建屋,退居塵世,娶一嬌妻,平淡一生。
再后來。
長寧山下死了個普通農戶。
但細說起來好像也沒那麼普通。
那農戶年輕體壯卻從不理農事,每日飲酒作樂像在那兒醉生夢死,不知今日醉倒在誰家門口。
也不與人交往,時常披散頭發借酒起舞,看起來像什麼舞劍的路數,其實多半混混沌沌,或是孤伶伶尋塊石頭吹一天的笛,可笛聲不著調,難聽得刺耳。
村民嫌他擾了,曾幾次帶著精壯把他從石頭上扯下來一頓拳打腳踢,那人也不回手,抱團被揍得鼻青臉腫,第二日仍會跟雞鳴一同吹笛,總不能折斷他的手,沒法子整治。
不過人們并不見那怪人餓著肚子,他總能鉆進山林尋得什麼野物,當也不是真的瘋癲無能,于是一些村民好心勸他趁秋來之前多少種些糧食,以免冬至封山,野物死光了,冬眠藏了,人要餓死。
又見他悶悶不與理睬,干脆塞了鋤頭到他手里叫他跟著學習。
也正是那日,村民才發覺他不是不愿耕地,而是這怪人手顫得厲害,握不住鋤,也捏不緊笛,方才吹得一手奇怪調調。
某日村中有無賴想討這半殘怪人的趣兒,趁他酒醉想奪他那白瓷的笛,打著讓他不在吹些沒用噪音的想法。
卻不想當日那無賴慘叫著從那怪人的茅屋中落荒而逃——瞎了只眼,斷了只手,人也嚇得精神錯亂,滿嘴胡言。
自此村民不寒而栗,再不會往他那兒去。
哪怕偶爾清早開門見他醉臥自家門外,也當空氣視若無睹,繞行為妙。
人們不知他從何而來,為何隱居此處,又為何手顫,為何吹笛,為何討醉。
只是時間久了,漸漸適應,漸漸把他忘在那角落。
只當他或許會餓死在將來的冬日,或是醉臥野外凍死于寒夜之中。
他們的猜測并未出錯。
這怪人的確死在了那年初冬,只是并非餓死凍死。
人們知道他的死,是因某日那平靜小院忽然涌進來一群帶著斗笠著黑袍佩劍的神秘人,二話不說跪了滿院,把尸體抬出去——
大抵是找了個好地方葬了。
那日曾有人見著為首男人腰間配有雙劍,一長一短,陰氣煞煞。
第129章酒涼
前日方勁尋跡走進小院的時候,他見男人身披長衫,散散漫漫,披發斜躺涼椅上飲酒消神,悠悠然拾起手邊白瓷笛吹得一曲蹩腳卻凄涼小曲兒。
逼仄破爛的小院很快擠滿了人,只是笛曲未斷,那人似絲毫不曾愕然,處事不驚。
他沉沉不語注視許久,直到身側秋烏貼著耳朵陰柔道:“瞧我說的沒錯。”
“少說兩句。”方勁低聲道。
他早知道了。
那日他與曹庭廊一戰時自己就在旁邊,他知道靳儀圖分明站得上風,卻未主動躲他半根毒針。
與其說是相與那太監同歸于盡——倒不如說是他自己尋死。
方勁往前兩步,笛聲戛止,這讓他敏感勾手捏住劍柄。
卻聽他平淡抬頭,眼神寡然道:“來了。”
“您還學了笛。”
靳儀圖漠然一笑,招呼他過來坐下。
方勁沒敢,他警惕得每根汗毛都繃得緊。
他知道自己打不過眼前的人,哪怕自己身帶雙劍,哪怕其中之一浸著劇毒,哪怕面前人看似毫無防備,甚至多半握不住武器。
“坐吧,一同喝點酒也是好的。”
方勁咽一口水,道:“您知道我是來干什麼的。”
靳儀圖瞇眼帶著微醺,說:“知道。”
他抬腿倚上涼床:“這身子遠比我想象中硬朗多了。”
方勁躲過秋烏不放心要來抓自己的手,徑直坐到靳儀圖對面,提起酒杯一飲而盡。
秋烏一抖:“誒,別有毒……”
方勁抬手要他閉嘴。
“莫非您是在這等。”
“是啊……”靳儀圖抬頭望著落葉瀟瀟,枯枝交錯割開無云長空,幾片枯葉抵不過微風飄飄搖下。
“到底是那閹人毒效破爛,還是我身體里的毒抗太過異于常人——不想一晃這麼久,竟熬得到你來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