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必擔憂著瞞我什麼,您當年撿我回來救我一命視為己出,我早已是馮家之后,就是您親生兒子,全然不會因我出身如何對您有半點芥蒂。”
馮漢廣頓在原地,斜挑了眼如今已與自己身量相當的男人。
過了半晌,無奈一嘆,躲開眼抱懷問:“你想聽什麼。莫要抱什麼希望,你打小便不受他待見,甚至幾度險遭他扼死在襁褓,沒什麼好故事。”
馮思安一下子笑了:“怎麼這樣。”
“咝…不過你的名字。”馮漢廣摩挲下巴思量道:“思安思安,居危思安。他說人生哪得清閑,哪得平安,世人不過苦中作樂,也便就這麼定了。”
馮思安眼里一亮,追問道:“賜我名的,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馮漢廣嘆息須臾,轉目至屋外春柳,沙場上征戰一輩子的嚴厲威懾大將軍,此刻目中竟然上溫柔笑意。
“他啊,紅梅覆雪,溫雅,堅韌,不折,嬌柔,但不艷俗造作。”
大將軍話外隱約見得許多年前,總鎮府上,窗外紅梅傲骨,有佳人琵琶碎玉,年輕的小將側臥在榻,衣衫未束,慵懶時健碩外露。
那些年輕氣盛時曾以為永遠逃不出手掌心的東西,曾以為一切美好皆能永駐。
“那故人到底如鏡花水月渺渺散了,什麼都沒留下。想來這麼多年過去,我時常甚至會懷疑一切是否只是黃粱夢一場,他留在北境的冰川里,而我則守著他唯一給我留下的東西——這護國軍一號,活了這麼些年。”
馮漢廣失意笑笑:“而今連這名號也是時候放下了。罷,走了,等你傳了我當祖父的消息再回。
”
馮思安從身后隨從手中接下木盒,道:“兒子此次益州之行,得了個東西想給您。”
“什麼東西。”馮漢廣好奇落上目光。
瞳孔隨即駭然縮緊!
木盒內靜躺著件領繡紅梅的白狐絨大氅,觸目驚心。
正如那一年冬末的紅梅樹下,一身雪白的明艷人兒,向他索了擁抱,再索了個吻。
——一定要平安歸來。
——怎麼才回來啊。
——
御前衛之首靳儀圖在新皇登基的前一天提辭,畫良之聽著信的時候確實是個措手不及。
他辭了這個位置,那便意味著影齋首領也會跟著更替。
靳儀圖當年冒著多大的險才拼死搶得這個位置,可他卸劍告辭,確實心意已決。
畫良之憮然,大抵是他這輩子殺了太多人吧。
細算靳儀圖今年不過二十有三,見好就收,不當再只做一把殺人的刀了,也該他平凡活下輩子。
“陛下本是允了老爹告老,怎知道咱老爹前腳剛走,你就跟上了?”
畫良之醉得暈乎,酒席總是一場比一場的少人,而今怕是最后一次聚著飲酒。
但說得寵的人就是不一樣,明知道自己會喝多,還停不下的一盅接一盅。
“你你你……詹老爹,還有季春風。一個接一個全要走,走走走,走吧,走吧!留一堆事兒落我身上,就欺負我被陛下綁死了,禁軍六衛啊——全要我來帶新人!”
季春風在旁邊看他那個熊樣笑得停不下來:“畫良之,這回喝暈了我可背不了你,我再碰你半下,好怕要被陛下砍了腦袋。”
“我看他也是急著成家了,木頭疙瘩不也有回春的時候。”
詹勃業而今卸下魚龍服,穿著身普通布衣幾乎與普通農戶不差,無疑是強壯了許多——像是殺了三十年豬的那種。
靳儀圖在旁邊聽了,竟也跟著哧哧笑上幾聲。
以至于對面三個登時下巴大張:“呦,靳儀圖,感情您還會笑呢?”
酒局才剛收尾,天色漸暗,畫良之那點酒量早就醉的不省人事,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再不就是因為點兒聲突然驚醒滿口噴出胡話。
季春風這邊也醉得不輕,腦子糊糊間一把掐住畫良之下巴,強把那翻白眼兒的臉舉起來,來回扭著給一桌人轉著圈兒展示,一邊敲著桌子大聲道:
“我就說他面具下頭其實是個絕世的美人兒——可真不假啊,我季春風何德何能,嗝,能跟這般絕色稱兄道弟,好看,真好看!”
詹勃業皺眉罵他:“少說屁話,以往成天罵他面具底下定是個生瘡丑面,長得賽猴兒,才那麼抗拒取下面具的人不是你了!”
“明明是您說他瘦猴兒,不是我……”
“管他你說我說,把人臉放下,再好看也經不住你這麼捏。”
“又不是面團做的,有什麼不能捏——”季春風聞言逆反似的更是把畫良之捏成豬嘴,鳳目都皺到一塊兒去了:
“我再看百遍還想嘆著漂亮,哇……要不說陛下怎會心儀他呢,嗯?咱陛下九尺男兒,身邊佳人美玉眾多,偏偏看得上他了——”
靳儀圖一聽這是醉了,酒館里人多眼雜的,忙伸手要堵季春風嘴。
哪知這時候門口一聲:“皇上駕到!”
可把酒館里的客全都嚇靜了。
這皇城再普通不過的酒肆何以突然會被圣上光臨,酒肆老板屁滾尿流從柜臺后邊爬出來,怎那內侍嘴里皇上駕到的到字長音都還沒拖完,桂弘已經怒氣沖沖噔噔沖上桌去。
一巴掌把季春風的手拍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