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還真像頭有模有樣的狼了。”畫良之揶揄道。
“良之哥,你這張嘴啊——”桂弘回身拿胳膊撞他,身量差下剛好撞得是人肩膀,疼得畫良之險些當堂這麼多人的面兒罵出他祖宗。
“罵我祖宗也是,罵我狗娘養的也是,如今又說我真龍天子是狗崽子狼崽子,按律是不是該割了這大逆不道的舌頭。”
“那還不是你行了我這份兒乖。”畫良之恃寵而驕,便是臨危不懼,反而挺身道:“是你人模狗樣,還不許得人說。”
“西忠門的桃花開了。”
桂弘將視線挑高至紅磚宮墻外,看著點點桃花過墻而來,說:“還有東州的海風,先生曾與我說過海闊接天,納鯤行萬里,浩蕩無際。我一直在這金絲牢籠里,未曾見過桃木,聞過海風,從來沒有解開過頸上枷鎖。”
畫良之隨他眺望的方向看過去,要墊腳才能勉強見得春色。
“謝公公,牽馬!”
“誒?”謝寧煞是意料之外地應聲,猶疑道:“陛下不……不應該整頓百官,預備禮事啊!”
畫良之拽著桂弘沖出大殿,萬人匍匐下隨手撿了驍衛的馬翻身而上,桂弘緊隨其后,戰馬平地嘶吼,宮內不得跑馬的規矩傳了百年——
“備什麼禮!”畫良之開懷笑道:“不知你們陛下是個瘋子,是個紈绔,是個昏君嗎!”
駿馬蹄聲如雷,甩下身后粥粥累贅,甩下半生風雪迷霧,甩下仇恨,執念,甩下禁錮,鎖鏈。
初春的第一縷春風逍遙撫花,夕陽融金,天地齊色,前路蜿蜒無限延伸,如春,如海,如日月,周而復始,生生不息,去奔他們撲朔迷離,卻義無反顧的明日。
——
護國軍三十萬大軍歸京之時,大昭早已變了天日。
北界羯胡大破,功成身退,大將軍回京拜過新帝,未見太多異色。
桂弘那日雖被畫良之扯出宮去跑了大半天的馬,把城外桃林逛了個遍,當夜還是回來了。
一是畫良之身上傷未痊愈,乘不得了太久的馬,走不了太遠,二來更是新帝登基,要忙的事堆上天。
桂弘此次私下召見馮漢廣,簡單擺了晚席。
他知護國大將軍握著大昭半壁江山的兵權,說得上功高蓋主,但越是這樣,皇權一旦更迭,二者很容易成為最大的敵人。
“陛下若想臣退,直言便是。”馮漢廣舉杯淡然,狼頭杖靠在一旁,手邊還有摘下的半扇面具。
“老臣早便厭了這沉浮不定的日子,但護國軍這一名號實在來之不易,三十多年了,仍遲遲放不下。”
桂弘知他會提這般說辭:“將軍為我父皇奠下江山,征戰往來,立功無數。護國軍一號是您應得,朕無權肆意革職。”
“不過是我執念不散,放不開手。”馮漢廣淡然一笑,飲盡杯中酒去。
桂弘抬了眼,那一向鐵石心腸的大將眼神沉溺半分,或是自己錯覺,其間似乎生了些動蕩的苦楚。
“也罷。”他擱下酒盞,抬眸道:“陛下已有合適人選?”
桂弘輕地聳肩:“要看您同不同意。”
馮漢廣笑了:“您選您的忠臣良將,與臣何干。”
殿門吱呀一聲小心打開,馮漢廣提箸的手一頓,停在半空。
馮思安推門而入,往父親那躲閃著掃過兩眼,且先是跪下:“拜見陛下。”
身側席上忽地傳出聲憋不住的嗤笑。
馮思安扭過身去,他連頭都不敢抬,向來俊朗風儀的堂堂八尺男兒此刻竟畏縮得蜷手蜷腳,怯然小聲問侯道:“父親。”
馮漢廣并未抬頭,他放下手中竹箸,搖頭再飲杯酒。
“這就是陛下為老臣挑的人選。”
“不錯。”
“益州軍救駕的事聽說了。”馮漢廣凝著酒盞道:“你既然再歸了京,不回家與我見上一面,竟先到這殿上來拜我。”
馮思安吞了口水:“抱歉。”
他一扣桌面:“你怕我什麼。”
馮思安垂頭不語。
“我還能提刀逼著你回南山上去,或是叫你當著陛下的面立刻滾出皇城,浪跡天涯去不成。”
“……”
“你當真這麼想我?”
“也不是……”
“看來是老臣這嚴父形象樹得過分。”馮漢廣無奈一笑:“我又能如何,你小時候沒處托付只能養在軍營里,怕是耳濡目染了。就算送去南山,讓你只與江湖人士交往,遠離朝堂,你偏要自己往回較勁兒的跑——”
“不是您的錯!”馮思安擔憂父親自責,忙是大聲道:是兒子一廂情愿——”
“我說我有錯嗎?”馮漢廣卻是笑了:“成家立業的人了,做什麼決定無需看我眼色,后果便也由你自己承擔,我啊——”
大將軍猛然起身,扯下腰間狼頭牌符「啪」地一聲敲在桌上:“留給你倒也更安心。”
言罷提杖一拜,轉身離去。
“爹!”馮思安急急起身,一時間不知先去接那護國軍牌符,還是追他父親:“您往哪兒去!”
“去益州。”馮漢廣失聲笑笑,揮手道:“去宰了那敢動搖我兒子心思,擅自將兵交與他的周小子!”
桂弘在上邊憋笑憋得臉酸,好容易揉揉兩腮平定心思,喚了那立在門外發呆的:“思安兄。
”
馮思安這才回過神來,愁臉道:“陛下,您別這樣叫我。”
“又沒了外人。”桂弘下階來塞了桌上牌符到馮思安手里:“坐下。”
馮思安坐到他父親剛坐過的位置,軟墊仍有余溫,桌上飯菜才動過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