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駕內的世帝手指一抖,整碗藥茶不穩翻倒身上。
好在那茶并非滾燙,陳皇后愕然捂嘴,她沒讓自己驚呼出聲來,只是低垂下眼眸,忙忙取出手帕擦干茶漬。
皇帝車駕自大敞的宮門直入,百官緊隨其后。
彼時已過午后,春季的風會隨天色漸漸轉涼,但陽光仍舊刺眼。
車駕一路行過紅墻宮路,世帝攜皇后下車,抬頭望那浸在日光下的大殿泛泛金芒,白玉階龍紋栩栩如生仿若隨時咆哮登天,他忽而想起二三十年前自己踏血路登上白玉階時——
背靠萬計益州軍,底氣萬般,意氣風發。
而今回首往身后百官全是茍且偷生之輩,身前卻有人以三千禁衛扛住布特六萬大軍。
他從車上下來,白玉階上太子攜劍立于殿堂中央,眉骨在余暉金黃下壓出陰影,不見神色,只帶鋒利。
身后千余禁衛執劍跪地,殿堂外十萬百姓千歲之音呼聲震天。
他站在朝堂之上,雖未乘龍椅,然一身燦金輕甲呈浩然正氣,不卑不亢,泰然自若。
腳下鎮的是大昭江山,背后守的是皇家禁軍,蟒袍中懷的是民心。
老皇帝垂手站在殿堂門檻之外,逆著光,長影蔓延至他腳下,雜碎的白發蒼蒼。
桂康在其后見了鬼似的盯著他渾身發抖——他該死了的,他該丟盔棄甲臨陣脫逃,被南疆叛軍半路劫持碎尸萬段,死無全身。
他不可能好端端站在這里,在這兒風光無限的,奪盡風頭。
不可能,不可能……
“你!”
陳皇后在一旁猛捏了他的手。
桂弘睨目于腳下百官,看老皇帝沉目不語地拾階而上,行至自己面前。
他掀袍雙膝下跪,嘴角帶笑,高聲道:“父皇身體抱恙交江山重任于兒臣一身,兒臣不負父皇厚望,以及百姓信任,臨危受命,以三千禁衛抵南疆六萬叛軍,護下城中十萬百姓,與祖宗廟堂根基!”
桂弘倏然抬首,眼神如狼鋒利自信,重重道:“父皇,該禪位了。”
桂弘話音剛落,刀劍聲錚然劃破寂靜。
第127章因憾
“父皇,該禪位了。”
桂弘話音剛落,刀劍聲錚然劃破寂靜。
靳儀圖與世帝身后御前衛猛地拔刀,與此同時畫良之壓住禁軍陣腳,千人幾乎分毫不差地拉出刀劍,殿上登時針鋒相對——昔日故友隨時反目成敵。
“桂堂東!!”
殿內忽扯出怪個聲,桂康三兩下撲沖上前,腳滑摔在地上,甩袖大罵:
“桂堂東,你這是要謀逆,你大逆不道!竟敢如此口出狂言!你——”
他撲騰起來回身再度指著靳儀圖鼻子罵:“愣著干嘛,還不快把這狼心狗肺的拿下,拿下!”
靳儀圖被他推得一晃,余光都沒往下瞥去半點。
“癡心妄想,你癡心妄想!我可是嫡長子,我……”
“好。”
老皇帝一聲長嘆,擺手示意御前衛收刀。
他轉身凝向階下怔然不敢動的百官片刻,灰目輕閉。
蕭然道:“朕,年事已高,難掌大權。糊涂昏聵,寢食難安,愧對江山。太子桂弘,親定兵亂,得護家國,即日起,朕愿禪位予太子,退處寬閑,優悠歲月,泰康終老。”
桂弘泯然一笑:“兒臣遵旨。”
“父皇,父皇!您怎麼能……他,他是個瘋子,瘋子!我……我,父皇!靳儀圖,御前衛呢,看什麼看!”
靳儀圖默聲收劍,撥開桂康晃他胳膊的手,平步繞過世帝,歸于桂弘身后禁衛中去。
徒留桂康在那兒喊得撕心裂肺,陳皇后慌亂中怎麼都捂不住自己兒子的嘴。
“舟車勞頓,帶大皇子下去歇歇吧。”
靳儀圖陰目接令,揮手帶三四人把桂康從殿上拖拽下去,才算勉強還了這兒一片肅整。
老皇帝回身邁出大殿,暮色染得人滄桑。畫良之見陳皇后隨他下去,才到階下,忽地腿一軟,跌坐在地。
畫良之眉間微皺,偏頭時見桂弘站得筆直,望階下百官齊跪。
這海海眾眾,沒一個曾是他的爪牙,他的心腹。而如今皆是心懸膽戰,五體投地,跪得心誠。
萬歲之聲響徹殿堂,壯觀間竟還有些聒噪。
他竟未覺得有多自豪,或是釋然。
好像桂弘本當就應該站在此處,一切皆是注定的應得。
“要殺了嗎。”畫良之輕聲問。
桂弘微微垂目,落到遠處被禁衛拖著出老遠,仍呼喊咒罵聲發瘋掙扎的桂康身上,再收眼看向借著宮女攙扶,吃力站起身,卻不敢回頭望他的陳皇后。
“我啊,母妃早逝,蕓妃娘娘又死于非命。宮中雖是孤苦無依,她為一國之母雖不曾使我為己出,卻也未害我半次,芙蓉苑那日是我下套害她,而今算還她這份情。”
皇權每一次的更迭,再是明君,都免不了踩的是條血凝的路。正如多年前撥亂反正,施令人是新帝,操刀之人卻是手下禁衛。
“逐去東海吧。”桂弘側開眼,向前幾步,走出大殿,將自己沐在夕陽下,紅光落在金甲豪光晱晱:“我不要你為我染這罪孽的血。”
畫良之笑了:“您就不怕他暗中養精蓄銳,培養力量,將成后患。
”
“那我就在這兒等他。”桂弘寡淡道:“若我皇兄真有這等本事,也是我不配座這龍椅,掌天下大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