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什麼。”桂弘喉嚨發緊,后槽牙咬出腥味才能發出一問。
畫良之并未作答,只是翻身與他一并站到那城墻邊沿,這一動作頓時惹得桂弘乍出一身冷汗,急時顧不得情緒,幾乎成了罵聲:“我說什麼了!我分明說了不要你陪——唔!”
畫良之不容他話音落下,猛地墊腳,雙手抓住兩頰狠狠吻上他雙唇!
城下一幫敵軍頓時傻眼,幸好禁衛全都埋頭長跪錯失一幕——
但桂弘卻是再也發不出聲了,他被堵著唇,兩眼驚惶瞪大,心口忽然傳來陣劇痛,霎那間眼淚不受控奔涌而出。
“哥……”
畫良之腳步落回原地,見男人早是淚流滿面,活像那山上受了欺的毛頭小子,竟是一副超乎尋常的平淡從容,沉聲道:“等我。”
桂弘喉嚨堵得說不出話,張口淚水怕就會倒灌進口中,只能重重點頭。
“南山事變過后。”畫良之冷靜道:“你等了我多少年。”
桂弘嘴唇翕動,半晌磨出聲音:“十……六。”
“好,那便再等個十六年。”畫良之注視著他的眼,只憑目光卻能那般沉著有力,能讓他緩回呼吸漸成平靜,讓桂弘連呼幾口氣,死死盯著他看。
“今日是二月二十八。”他道:“我替你守江山,逐蠻夷,還百姓安寧,見人間桑田,待十六年后的二月二十八。”
“我畫良之一日不差,絕不食言。”
“倒也不用非守那麼準……”桂弘帶著苦意澀聲笑笑。
“怕你等不及。”畫良之道:“不許你率先投胎去,到時候你年歲比我長,要我叫你聲哥——”
畫良之嘴角一抽:“惡心。”
“噗。”
二人同時低頭一笑,又還成一片無聲的蕭瑟。
畫良之沉了一會兒,他不再抬頭看了,只低頭后退幾步,從墻頭躍回城上。
大風卷得人碎發凌亂,吹云隱了月光下去,呼嘯聲愈發潰耳。
身后愈演愈烈的馬蹄聲幾乎踏碎黑夜,萬計鐵騎風塵仆仆,逐漸在夜色中現出磅礴到無盡的隊伍。
畫良之的平靜幾乎算得上冷漠,在桂弘眼中與十六年前火場中無情拔腿而去時毫無二致,但這一刻忽然連唯一的心結也釋懷了。
面前人的理性需要扼殺情感才能勉強維持,誰也不知道那副面容下的人心經歷著何等刀剖手撕的痛,就好像因一張臉便要頂著污言穢語,在偏見鄙夷與口水橫流的貪色中奪荊而上,說什麼習慣了,無所謂了,還不是一張面具遮掉所有,藏得嚴實,武裝強悍到無人敢欺。
痛嗎。
痛。
那為何不說,不喊,不叫,不哭。
因為無人同情。
反而暴露弱點,任人宰割。
畫良之退到城墻中央,掀袍跪下,重重一叩。
“臣畫良之——”
“恭送殿下!”
“殺!!”
身后殺聲已起,夜海洪濤似的玄黑鐵騎涌到城下。
火光驟然將皇城腳下燒成白晝。
到頭來還是空一人身,不知前生是怎樣殺傷掠奪喪盡天良觸犯天條。
老天爺什麼都不給自己留,我什麼都護不住,空留一堆又一堆許下卻無法兌現的承諾。
畫良之攥拳垂目,心頭陣陣疼得渾身發冷,好像血液成了冰錐刺在身體各處,呼吸困難生澀,耳邊嗡鳴逃避性地過濾掉聲音,那一刻南山上快要坍塌的木屋奔襲回噩夢,他在其間又看到那雙絕望的眼。
依舊是邁不出腳步,無論夢回百次身體仍是失控,或是紋絲不動,或是反向跑出門棄他而去。
馮……
——“殺啊——”
馮思安!
畫良之駭然睜眼,桂弘呈個背向城外面向自己的姿勢沉目后仰,哪兒料他會突然抬頭,心底一顫竟惹腳下歪斜,眼看失衡跌摔下去。
畫良之情急之下腿腳發軟,跌爬連摔幾步拼命追到墻邊猛撈住桂弘指尖!
“唔!”
二人指尖皆被血染的發滑,畫良之來不及思考間用了帶傷的手臂捏住桂弘,一瞬間舊傷血肉唰啦撕開的聲音伴劇痛席卷四肢。
“抓住我!”
桂弘懸在空中,眼看血順畫良之手臂汩汩流到手上,再灌進自己袖里,震驚間聽到城下忽起一陣刀劍拼殺的亂響——
怎麼回事?
“別低頭,看我!”
畫良之咬牙嘶吼,血淋濕的掌心只會更滑,抓不住人,更是奮力探出大半截身子去拿另一只手抓他。
“危險,你別!”
“閉嘴!!”
畫良之滿眼急迫,眼眶幾乎瞪充血地扭頭朝附近跪地的禁衛大喊:“都別愣了,搭把手啊!”
聚來的三人奮力將險些墜樓的太子拎回城上,桂弘被拖到地上的一剎,畫良之筋疲力竭跌坐在地,捂肩膀大喘粗氣,喉嚨辣得說不出話,拿手往后一指。
桂弘頓愕,比起什麼死里偷生的惶遽,先慌張爬起來撲到城邊。
放眼一片玄甲鐵騎黑壓壓不下十萬,多至數不清人數,不奔城門趁虛而入,反盡數餓虎般齊齊撲向叛軍!
布特措手不及,大驚抽刀暴呵:“怎麼回事,不是洪南王嗎!”
“洪南王并無鐵騎,這明顯奔著我們來的!這般玄甲路數……是,是護…護國軍啊!”
“去他老母的護國軍,護國軍還在百里開外,又不是扎了膀子!”
布特話音未落,馬背上一道劍光橫掃入敵,咔嚓一聲斷了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