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耳邊心臟聲鳴如擂鼓,一擊一擊有力且急促,震得他渾身發麻。
畫良之忽然放棄了脫身,認他這樣沒命地想要把自己按揉進身體里似的貼了許久,再聽一聲清脆地磨鋼聲響,應是桂弘收了劍,方能用空出的雙手一并緊緊擁住自己。
二人默然不語地抱了許久,桂弘終于動了滿是粘稠血色的手指沿他脖頸一點點往上滑——
他終究觸不到畫良之,那高聳的護頸將脖子包裹嚴實,向上也是厚重的盔,玄鐵冰涼,連濺上去的熱血都會熄滅。
“站著別動。”
桂弘的手緩緩滑倒他臉側,他把畫良之從懷中扶出來,手指終于貼近臉頰觸碰到那精致滴血的鼻尖一刻,太子眼中糾纏渾濁的目光看不到悲憫失落,長久的沉默早已勝過萬千言語。
——我不打敗仗。
——太子鎮城守的是百姓,千里江山就算毀于一旦也皆可重來,哪怕皇朝覆滅再賦新姓,百姓終還是那日夜供求安寧康樂的百姓。
“哥。”他悄然一笑,拇指順著畫良之臉上淡去的疤痕掃過,擦掉些礙眼的血漬:“真漂亮。”
“……”畫良之喉嚨一動,咬嘴瞥開眼:“呆子,臟都臟死了。”
桂弘眉頭輕挑,做了個一如既往賴皮樣。
黑漆漆的夜壓在他身后,火光將人籠描了一圈金邊,畫良之這樣仰視著——他就好像一幅融于黑暗中的古壁畫,望而如神,觸手不得。
畫良之怔神之際,桂弘忽地拔袖轉身,三兩步沖到墻邊抄起太子纛旗一躍而上,在那五丈城墻上岌岌端立!
高處陰風驟起,黑夜中太子金紅戰袍與大纛一并招搖勝血,獵獵抖在空中——腳下便是眩目平地,焦尸疊成幾摞,死亡的氣味濃烈如煉獄。
畫良之回神已晚,伸手抓了個空。戰袍從指尖掠過,留下只有一絲布料摩擦的觸感,心神讓他去追,理智又逼他定在原地。
——“阿東!!”
布特駕馬停在城墻下,抬頭攜蔑視大笑。
“好,好!大昭三皇子本是酒肉淫靡臭名遠揚,而今卻帶三千禁衛將我南疆大軍壓得寸步難行——而今能得一睹真容也是榮幸!”
桂弘冷哼:“你要的是我的命。”
布特笑聲兀止,露出兇相:“您覺得自己值嗎?”
“孤不是來談判的!”
桂弘沉聲大吼:“反正你這狗賊狼子野心,欲望無窮無盡!孤攔不得你,愿以一身換滿城百姓性命!屆時你是巔了這天下,還是再立什麼傀儡皇帝,孤也管不得身后事!”
布特扛刀揚頭,戲謔問:“你怎麼換?”
“南疆大軍至此再無退路,你也不想帶著自己幾萬大軍覆滅在中原境內!”
布特眉眼一壓,焦躁的怒氣上涌,震刀指向遠處馬蹄聲亮的遠處:“我有援軍,怕個什麼!”
“不過是什麼鷸蚌相爭時心懷得利之輩,妄圖趁虛而入。當初拉攏同盟時未隨你一并出軍,這會兒指望他們救你一命?
待護國軍歸來哪怕天下易主,蕩清皇城屠殺百姓罪不可赦,大仇豈可不報,我大昭男兒仍會追回南疆,滅你家國!”
布特心里自然清楚,他垂眸隱去訕笑,此間倒是生了分佩服。
長陵一戰獨龍三千精兵被他三百人破得尸骨無存,而今萬計大軍壓至皇城腳下二度強攻方才破得一絲縫隙——
若不是背后大軍將至,還不知要被拖到幾時。
而今他獨身擋萬軍于城墻之上,魄力赤誠可鑒。
“素聞大昭太子不過是個懦弱無能的替死鬼。”布特佩服抱刀,朝他道:“如今親眼見了,才驚覺你們大昭皇族,原來只有你才配是個真天子。”
“廢話不少。”桂弘道。
布特一臉從容自若,抱臂向上喊道:“布特敬您真率,一朝為大昭外疆臣子,終生當敬太子。您,自己跳吧。”
第123章鐵騎
詹勃業在城下殺得正是痛快,身上中了幾刀都不知,全靠重甲皮糙肉厚殺得叛軍屁滾尿流。
刀車上尸體串了幾層,他拿身子堵著缺口,腳下死尸都快堆成新的墻,可那雙斧畢竟是鈍器,體力也不是無窮無盡,逐漸枯竭之時面前敵軍忽然擊鼓停手退了軍,心里訝異覺得古怪之余,好奇往城上一望,正打算喊幾嗓子問問怎麼回事兒,就見布在城上的禁衛沿階跪了一地。
一股不妙升上頭頂,老將忙是大聲發問:“怎麼回事兒,不打了?”
再便于突遁的寂靜中聽見一句——“您自己跳。”
“跳什麼。”詹勃業頓時渾身起了層寒毛,騰然丟下斧頭往城上奔去:“跳什麼!老子命不要護這城池也罷,全死光怎的,皇脈之身誰要他說放就放!我殺他娘的,我給他殺敵,我殺,我——”
老將腳下一絆,咚地磕在石頭階上。額頭的血頓時是個橫淌,瞬間迷了眼。
那年過半百的粗漢趴在地上猛錘石階,十指骨節血跡斑斑,扯聲仰天大罵:“老天爺!你不長眼啊!!”
桂弘再不發話,背后仿佛有千針萬刺地不敢回頭,只將雙目一閉,聞耳邊風吹旗響啪啪扯破冷夜——
仰身一瞬忽被一道力度扯了回來。
他駭然睜眼,果真是畫良之在下邊擒住他手腕,那雙鳳眸深不見底,看不出什麼悲絕痛極,甚至于空空如死潭不見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