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弘束手無策地立在他前邊兒往地上看,兩眼吃驚瞪得像銅鈴,手里默然緩慢地系著袴帶,半晌才想起該扶他起來去榻上,總不能讓人一直在地上躺著。
好在畫良之先恢復了神志,抿嘴不言地頂著桂弘火辣辣的視線從地上爬起來,一聲不吭拉緊被他扯松的蹀躞——然后去撞柱當是上策。
“要不扶您去一躺……”桂弘小心囁嚅。
“……”
“哥,對不起。”桂弘被著屋里氣氛尷尬得頭皮發麻,又先道:“我,我真不知您這麼怕,是太急了,好容易下定決心要試成一次,您也沒說反抗……”
畫良之揉揉紅了一片的手腕:“你掐著我。”
“您若是真不想,豈能被我掐得住。”
畫良之多一刻都不想待,臉上滾燙的燒灼還沒下去,身后仍像留了什麼東西在里頭的隱隱作痛讓他更是覺得丟臉極了,想不通他二人怎就忽然間真的到了這一步,胡亂披上衣服拔腿道:“我先回去了。”
“回哪兒?”桂弘急著留人,三兩步追出去,可剛剛那些事怕是早把勇氣耗之殆盡,他再不敢碰那搖晃的身子半下。
“你還有哪兒可以回,不是一同守城。”
畫良之背對他站在門口,心里也沒答案。
“別躲著我。”
“……”
“哥!”
“你。”畫良之沉了口氣,道:“今日為何如此粘人。”
“有嗎?”桂弘吞了吞口水,急迫下又抓了人手臂從身后撲擁下去,彎著身子埋在畫良之肩頭。
“我沒有,沒有。”
畫良之胸口發悶,他抬了頭,借門外城樓上點點火光望見半隱在云中的孤月。
許是月光冷冽,刺得眼酸。
“混狗崽子。”
他抽了下鼻子,月色映得眼眶濕淋淋地盈盈,抬起的頭再放不下了。
第121章夜襲
桂弘隆著背,以一個看起來并不舒服的姿勢埋在他背上,久久未動。
畫良之知他為何急迫,為何沖動。
誰能不怕。
背水一戰時以一敵十的奮勇不是士氣或信念,只是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氣。
他們立足于自身恐懼之上,為尋一個只存夢境中鏡花水月似的明日。
就像是兩根交纏一處,隨時折碎的稻草,狂風暴雨下拼命立直身軀,相互成為對方想要活到最后的依靠——誰也不敢率先斷了。
“我想過安穩日子。”桂弘悶在他肩上,弱聲低啞:“我好想,回以前去。天寒地凍也好,食不果腹也罷,我安心樂意。”
“食不果腹可不好。”畫良之聲音糯了許多,他抽動鼻子:“算不得安穩,每日要為吃喝做愁,吃不飽的人是無法愉悅的。”
“你不也沒任由我餓過肚子。”
“十一歲起,我養了頭貪吃的虎。每日為了喂它啊,我漫山遍野跑著找食,當真是嘔心瀝血了,酷夏捉野雞上躥下跳,寒冬捕魚淌冰河瑟瑟發抖——你說這能算得了愉悅?但怎說呢,我看那小虎吃得香甜,長得迅速,竟傻呵呵覺得值。”
桂弘干咳兩聲:“合著我自小就是個累贅。”
“累贅也好。”畫良之苦臉笑笑:“有個東西抓著我,哭著鬧著要陪,寸步不離——才感覺到我真切活著,我被人需要,我當下喘的每一口氣,并不算毫無意義。”
“現在也是嗎。”
“現在也是。”
“何德何能。”桂弘談趣道:“我桂堂東何德何能,讓這世上最自私的畫良之為我不遺余力,毫不猶豫說出答應殉情陪葬的話。”
“人活一世總得有些盼頭。
”畫良之抬手揉了揉肩上男人的頭發:“我盼過自己升官發財不愁吃穿,咬牙切齒撐著往上攀,當一切遂愿時又覺空虛得快要死了。
人吶,總是這麼不知滿足,好在而今這份心思能放你身上,盼你能得一世安穩,不枉我此生。”
“一世安穩。”桂弘悄然卷起嘴角,偷偷露出個甚是無可奈何得神色:“哥,你看這城內曾是萬家燈火,上元中秋煙火鼎盛,誰家求的不都是個一世安穩。而今這神愿重擔落到我身上——
他們信我,為我守城為我奮戰,求的便是我能帶他們贏,帶他們謀條生路,我不能辜負。”
“所以我沒管他們。”畫良之轉了身,把桂弘從自己身上推起來,水霧讓那雙飛梢狐目更顯得含情脈脈,酥骨柔情。
“我畫良之是個貪財自私的小人,所以只為你一人而戰,你護你的大昭百姓,我守你一個。”
“怎麼回事兒呢。”桂弘的眼中裝不下那雙讓他身心震顫,隨時要化身猛獸囫圇吞食嚼碎的勾人眼,羞意上了頭,搓搓鼻子側目盯起周圍一些無關緊要的瓷瓶桌柜。
“我不是說好要會在你身后護你周全,到頭來還是成了要你護著的崽子。”
“畢竟你本就是個狗崽子。”畫良之不禁一笑:“技不如人,少裝大頭。還不如乖乖跟在我屁股后頭,緊要關頭喊一聲「哥哥救我」——”
桂弘羞愧極了,腦袋耷拉在肩膀上顯得他極長的身量都縮了許多,悶悶不吭盯著那花架上的青瓷。
幾許過后,畫良之心覺自己也釋懷不少,剛剛一場鬧劇失的魂兒也回了大半,但還不由揉了揉屁股:“行了,別光杵在那兒,我不走。
趕緊坐下,呆個什麼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