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良之走得極快,眨眼間登到城上,抬頭時看到火金大纛旗獵獵招搖,桂弘獨身站在旗下,肅穆凝向最近處浩渺的狼煙。
畫良之披帶全甲,跪地抱拳。
“殿下,四門禁衛已經到位,火炮隊就緒,刀車就位,自愿留下的百姓也已經集結城下,萬一城破,都做好魚死網破的打算。”
他忍不住微微抬眼,見新太子一身金絲銀鎧,裸露在外的肌膚皓如凝脂,一張俊朗臉蛋生得也是棱角分明,端一身貴氣——
曾經皇城人人唾棄的紈绔皇子,理當掐美細腰捏酥手的手中,握著把與風評中人匹不上的龍紋長劍。
任誰看了不都覺是好一個養尊處優的花瓶臨時領命,硬頭皮披甲,但奈其目中深沉,渾身氣魄不像是被逼上陣,決然是要拼一場生死。
畫良之想不通他在自己休息養病的幾日間,到底如何跑遍全城,拉攏軍心人心的。
再抬頭窺視時,欻地撞上太子一雙細斜電射的眼,掛上對兒劍眉,目光灼灼滿是寒凜殺意地刺向自己。
畫良之不禁打了個寒戰。
他知道他的小狼長大了。
畫良之碰了桂弘的視線,點了點頭,回身朝城下禁衛喝道:“我等今日于此誓死鎮守皇城,逐異族反賊,滅他們的春秋白夢,太子領兵身先士卒,我等為馬首是瞻,護我家國!”
在場禁衛與自愿軍一并扣胸高呼:“逐反賊,護家國!”
十六年前雨夜的茅屋連綿漏雨,被冠以遠離爭端之名拋去南山的棄童,和為爭一口飯活一口氣的乞兒。
最是脆弱絕望的境地相依而眠,熬過冬雪涼骨,食不果腹,熬得過辱罵霸凌,死里逃生。
他們從人間最是深淵低谷中爬出來,一并立在這城墻之上,背后禁衛決心洪亮,面前敵軍浩蕩壓城。
大紅的魚龍服從護臂及胸甲縫隙中窺映天日,招搖威勢,他不止像是守城打仗的將。
——更像將滿身舊塵抖成勛章,自豪宣示他的脫胎換骨。
——今而放手一搏,世上從不曾有攔得住你我的敵。
遠處黑漆漆的步兵踏破凍土,「轟隆」一聲巨響打斷大昭皇城內經久震蕩的呼聲。
布特架出的投石器猛拋巨石砸向城墻,距離尚且不近,十有八九落不到墻上,唯一二砸了個準,撞得腳下塵土四起,顫動幾下。
然皇城鑄的城墻向來最為堅硬,竟然只是落了些灰,掉幾粒碎石,甚至于毫發無傷。
“老子能讓你們這狗賊撞破了門才是鬧鬼!”詹勃業提斧奔到刀車下頭,朝手下人令道:“看好城墻!若見了縫隙立刻上刀車填堵,不給他們機會!”
“南疆叛軍兵臨城下,”畫良之抓住桂弘持劍的那只手:“無論如何我都在你身側,拋下顧慮,放開去拼,像你以前發瘋混世一樣。”
桂弘手腕翻花兒繞開畫良之,他太懂得豁出去的求生法子——不計后果,不加猶豫,出手快準,下手要狠。
“弓箭手聽令!”桂弘低頭躲過崩飛的石頭碎屑:“放箭!”
侯衛舊部皆似蝙蝠有影無蹤,塔房朱瓦頂嗖嗖穿來數百只箭,推倒前排沖鋒的叛軍,后方在箭上綁了火,瞄準機會射向布好的火炮區,轟隆連炸,硫磺刺鼻的煙氣瞬間充斥整片戰場。
“大帥!硫磺煙氣太重,我們看不到人!”布特手下獫虎快馬自前陣趕回:“這樣下去摸不出對面的陣仗!”
“奶奶的,那就硬沖!”布特望濃煙咬牙切齒,猛夾胯下野馬沖進陣去:“桂家小子想打拉扯拖延時間,必須趁護國軍趕回之前拿下皇城!”
獫虎再道:“但眼下不知他們到底在哪兒都埋了火炮,硬淌過去怕是要——”
“怕什麼!我們人多,大不了人疊人的也過去了!”獫虎的話音還未落,布特暴吼道:“火炮炸完一次便沒了二回,皇城內眼下空空如也,他們再是如何掙扎皆甕中捉鱉,禁衛不過天子腳下護院的狗,打不了真槍真刀的仗,奈其武藝再是高強,以一勝百也攔不住我們!”
獫虎不再應話,揮大刀朝前方怒喊:“沖!南疆男兒破他桂狗城門,讓他舉城投降,再不敢蔑視我南疆土地!”
布特眼見獫虎帶兵直奔那登天高墻沖殺出去,皇城的城墻比起其他郡縣大州都要高上許多,城墻頂端又建五層紅瓦飛檐,火箭便藏那飛檐之間,暴雨似地澆下來,不知何時腳下的軟土就成了炮坑,炸得南疆人七零八落,渾身是火的刀兵尖叫著倒在地上打滾。
硫磺味嗆得人難以呼吸,攻勢明顯減弱許多,登墻的梯子運不過去,強攻還是少了些力氣。
“其他幾處城門呢?”布特急吼吼問:“先圍城再說!”
就在這時一匹快馬從煙霧中倒行出來,快得似箭。
馬背上的人用濕布遮面才不至于被硫磺嗆到,布特眼里一閃,當是什麼大昭的死士殺了進來,舉刀就砍。
“大帥,不好了,大帥!”
聽聞那人喊他大帥,殺紅了眼的人方才眉頭緊蹙,看清這是他們放出去插在皇城留以接應傳信的蓬瑱,當即罵道:“你不留在宮中接應我們,跑這兒來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