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我養不好,家況拮據,他才會去吃那苦。”
——是娘對不起你。
——實在求不來銀兩了。
——為娘的罪孽深重,讓你白來人間一趟受苦……對不起,對不起。
——馬上就不疼了。
——對不起,對不起。
——別怕,別怕……
——乖。娘去陪你,別怕。
“咣當!”
“哥!”
第107章渡春
畫良之猛地起身,木扎被撞翻在地,他狂奔出去跑不上幾步,扶住院內老井癱坐在地,胃里一陣陣轟隆的絞痛讓他直冒虛汗。
瘋狂涌出的干嘔嗆了嗓子,劇烈的咳嗽抽扯得傷口不斷劇痛,呼吸卻被什麼無行的東西堵住了,怎麼睜眼仍是一片花白!
“哥,哥!”
桂弘奪門追出,連忙扯下他臉上面具。
面具下從未見畫良之露出過這般驚恐神色,桂弘心頭當即大駭,把人團抱住,按著后腦勺埋進懷里,不讓他見光。
他在怕什麼。
桂弘撫著他的背,摸到滿手的血。
畫良之倒喘一口大氣,撐著地的胳膊一下子軟了,完完全全靠在桂弘身上。
好久方見平穩,薄唇緊抿著從他懷中支起,臉色白得嚇人。
“回去。”桂弘扶他站起,命令道。
“我問……咳咳,”畫良之強撐道:“有話問。”
“問什麼!”桂弘實在看不慣他這般不顧自己,忍無可忍吼道:“回去!”
言罷直接掏進腿彎把人橫抱起,大步邁開。
婦人也嚇得不輕,不明眼前狀況追出屋要送人,口中「大人」二字剛出。
“國庫不空,寒冬無收,又非農戶!”畫良之心知掙不脫,抓著桂弘胳膊大喊:“誰逼你們繳糧!”
婦人一愣,支吾道:“此處原是馬場,政改后成了農田,蓋屋舍為我等貧苦人無酬分得的地,只需繳糧即可…
本以為多做工買來填補就是,總比帶著孩子淪成難民要強,卻不知,卻不知討糧的那麼勤——”
畫良之按著桂弘的肩膀支起半身:“太仆寺?!”
他再扭頭掰住桂弘下巴:“太仆寺不是因貪處斬了。”
“明日我差人給她送銀子來。”桂弘使勁甩開下巴,狠壓著怒冷聲道:“房子也給他們換,不住這兒了,行嗎,能走了嗎。”
——“啪!”
畫良之響亮扇了他個巴掌。
桂弘登時傻在原地,半張臉飛快漫上紅印子,張口啞言。
“你自掏銀兩救得他們一家。”畫良之滿目急怒:“可這世上如此受苦的人千千萬萬,助得他一個,助得了萬千嗎!”
“……”
“不要想著只把表面磨平了,在腐木上鍍金作秀!”畫良之扯聲怒吼:“你要做個明君!”
桂弘胸前起伏得厲害,兩眼死死瞪著畫良之看——
“好。”
桂弘伸舌舔了裂口的嘴角,頂腮道:“那你應我,處理完這事兒,三天,至少三天。給我休在屋里,一動不許動。”
太子眉尾青筋繃緊,憤恨把人穩著放下:“若是連你一個都守不住,談何江山萬民。”
“太仆寺征用馬場,建民房收納無法務農的難民,”畫良之未置理睬,撥開桂弘,往回踉蹌到婦人面前,不遮面具的臉冰白,毅然道:
“說是無需繳納地稅,只要按年頭供糧。可那些難民多是老弱病殘,或是寡女,哪兒有耕種的能力?于是乎做工賺銀兩買糧以供——”
“殊不知那些糧皆是地主余糧,高價出售,再不花一份從那些難民手中收回。如此一來,不僅隨便賺了人血汗錢,更是免費叫他們做工給自己,賺得盆滿缽滿!而難民們為了守那半畝漏風破屋,一輩子都得低賤卑微地茍且偷生!”
畫良之奮袂回身,雙眼通紅盯著桂弘,咬牙切齒道:“我家……我家當年就是這樣被人掏空的!”
“家中多一文都拿不出,頓頓只能喝浮沙粒的雜米,家中若是有人病了……”
“只能等死。”
“反倒解脫。”
畫良之說到此處愕地一頓,好似有人猛擊前額,瞳孔晃了幾下,勒著顫聲問:“上次來人收糧,是什麼時候。”
婦人想了一會兒,回憶道:“想來確是有段時間了,以往月月都來……可這都過去兩個月了……”
“呵…上邊人都沒了,這月當然不來。”
畫良之冷笑出聲,與桂弘對上視線。
“什麼孽緣。你我啊,仇家竟是一個。”
桂弘只覺背后一陣大寒,頭皮跟著發麻豎起。
“太仆寺。”
“不只是太仆寺。”畫良之喉嚨勒緊,低聲道:“手握民生的官員不占少數,若是粘上貪字,定會把百姓當成榨銅汁的器具。但他們也都不是愚人,若沒有個正當的緣由,硬實靠山——瞞不過陛下的眼。”
“內侍省嗎,狐假虎威的閹人。不過都是群死人了,言恨也尋不到蹤。”桂弘貼身過去,輕扶畫良之腰側,讓他好微微歪斜身子擎力氣到自己身上:
“我二哥當年遭人陷害沒能完成的變革,姑獲以命為籌碼肅清道路,臨門關鍵一腳還是要靠我完成,要我去推行。現如今又加上你這份兒,我還真是毫無退路,必須成這天地。”
“夫人。”畫良之朝柴母一揖:“待戰事平定,再來看望您。”
回程一路,畫良之裹在襖里,安靜得像入眠,實則未眠。
他的目光朝向馬車小窗之外,身子跟著馬車行駛的頻率打晃。
禁衛的笑面狐總是給人以寡言神秘的印象,除卻禁軍六衛再無親友,又以面具示人,武器也是個詭譎奇異,身法驚人,沒人知曉那面具下的人到底懷揣怎樣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