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龍捻一指頸側被畫良之撕出的血,沉吟片刻,未應可否,只是再度踱到桂弘面前,居高臨下睨上片刻。
而后猛地一腳蹬在胸口,把他踹翻在地。
“動不了。”獨龍鄙夷狂笑:“哈哈哈,什麼廢物,剛剛不還拿著你的劍揮灑自如,如今落得個眾叛親離,怎麼嚇得動不了!”
畫良之坐到地上,傷口傳來陣陣劇痛叫他連呼吸都是謹小。
他緩慢轉回頭去,瞳孔赫地一縮!
“扒了。”
獨龍啐上一口,望向倒地折斷的大纛上插的兄弟人頭,心里痛快:“扒光了牽在馬后邊兒,他是命大跟著跑呢,天冷凍死呢,還是先跑不動了,拖在地上——我要他將那羞辱百倍奉還。”
桂弘聞聲驀地瞪大了眼,求生欲要他抖著攀爬出幾步,可拗不過頭昏腦脹的難受,不遠處的林子開始打旋,勉強能活動的手指頓然摳住地面。
“莫要碰我。”
“你這賊人,別碰!”
“野鄙蠻人!”
弱者尖叫的反抗于強者而言反而是催動興奮的藥劑,桂弘喘得愈發急促,恐懼,屈辱,混合著絕望,他再難把持最后一根筋。
我該站起來的。
我該……動一動,動一動啊!
憑什麼為人宰割,憑什麼要看著自己淪為他人取笑的道具!
動……動不了,動不了,動……
桂弘幾乎聽得見腦子里逐漸繃緊得斷開的一根弦錚鳴,他抖得更厲害,視野開始混沌發白,周圍成嗡聲,人影模糊,直到被扯開上衫,半邊身貼緊雪地的瞬間,冰涼刺骨的冷串上頭頂。
為什麼不給我藥。
絕望染著恨要他失智,要他將過錯拋于他人,藏在心底被反復泡爛的舊緒上頭,他憤然掀目,眼球成了他目前唯一能操縱的部分,卻見畫良之惶惶埋頭,不敢看他。
……
“哥……”
“哥!”
畫良之漠然盯著自己指邊飄舞的細雪,面具遮擋著全部的神色。
一線血痕從妖狐的唇角泄下。
“自己起來。”他低念。
畫良之的聲音不大,卻像是隱忍著巨大磅礴的情感,是攔著巨石大壩的細枝發出碎裂前,最后發出的咯吱聲。
聲音被兀起的狂風吞沒,不知道傳不傳得進他耳中。
“哥!”
面前的人,景,與十六年前。
觳觫中完全重合。
桂弘嘶啞的叫聲驟地窒停,反倒是獨龍倒吸一口涼氣,略微掃興地嘖嘖道:“怎麼回事兒啊。”
他嫌棄地甩了甩手,從被翻了個兒的太子身上下來,剝到了一半的袍子松垮垮掛在桂弘身上。
“堂堂太子,就算是個臨時上陣的替死鬼……怎說都是皇室中人,哪兒受得這麼重的傷,惡心。”
獨龍的手下們好奇,紛紛探目看了,眾目睽睽之下是滿背猙獰扭曲的火傷,不堪入目。
唏噓嫌惡聲起了滿下,很明顯,他們想要的是暴殄天物的痛快,桂弘長得尊貴,人高馬大,又是太子。
怎不都該是個細皮嫩肉的,綁起來晾在外頭也好看。
可這傷看著著實掃興。
“算了算了。”獨龍擺擺手:“沒勁的貨色,大不了就不逛著玩兒了,直接快馬拖死算。繼續脫。”
“自己……起來。”
畫良之的聲音卡在嗓子里,氣流的振動成了刀子,割得喉嚨生疼。
細雪卷入頸側,山崖高處颶風凜冽,分分寸寸呼嚎鬼唳,哀嚎血腥,全被覆于茫白。
畫良之吃力地抬頭,揩下眼前血污。
漸起漸濃的霧藏匿山峰,宛如巨大棺槨,將天地泯了,葬了。
腳邊發瘋的嘶吼聲驟止。
他瞳孔發顫,顱內緊繃,低瞥一了眼。
胃里驟然涌起陣灼裂撕扯的劇痛,迫使他猛縮蜷伏地,干嘔不止。
桂弘被那群獵者耀武揚威翻了個個兒,疤痕按進雪中,眼不見為靜——
他們只想摘金頂圣珠,要尊者淪入淤泥,來滿足骯臟的快感。
背后觸雪冰涼,束帶扯斷,遠處的騎兵甩了繩過來,戰栗的野獸終是失語噤聲。
畫良之看見一雙眼。
十六年來逐日無一,閉目依舊清晰的眼。
那雙眼隨時墜得粉身碎骨,慟動絕望的失芒,無論映著火,還是映著雪。
鋒芒堪比萬柄尖刀刮著胃壁,他大口喘著粗氣,冷風灌進喉嚨,咳得喉管咸腥。
——“哈哈哈……”
——“哈哈哈!”
——“咳咳…哈哈哈,咳哈哈哈!”
背后狂笑寒得毛骨悚然,獨龍手下動作乍止,看那護衛血染半襟,扶著假面,捂胃邊嘔邊放聲大笑。
大雪幡然成霧,掀衣袍翻涌,一片凄涼。
“瘋了?”獨龍問。
“陰溝碩鼠,鄙薄小人。不惜動個身帶疤癩的無趣瘋子,以此為趣填補自卑!笑話,哈哈哈,笑話!”
獨龍來了趣兒,哈地一笑:“怎麼,是忠心被這大風刮回來了,還是藏不住,裝不下去,心疼你主子了?”
“誰要與你這等貨色合污,比亂葬崗的枯骨腐尸都要骯臟的東西。”
畫良之的聲音不帶半分情緒,甚至于夾這呼嘯的冷風中,都冷厲得不顯遜色,語鋒凝成冰錐。
“我的根再臟,也不踩「叛」字泡的糞水。”
“當你這是活膩了。”獨龍沒把他看在眼里,輕飄道:“用不得急,遲早送你上路。南疆也不需要軟骨頭的叛徒,我留你,不過想讓你且給我跪好,看著你金枝玉葉的主子如何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