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良之意識到他到底無法逼自己在幾天之內就要練成套了鎧甲似的堅強到無堅不摧,他再如何忍著,挺著,再是拼命。
心底的鬼也不是死了,糾纏折磨了他十六年的病痛,總不能一蹴而就的被治愈。
他不能一夜之間就成那戰無不勝的將軍,也無法一夜之間變得心如磐石,洗清那些漚爛那麼多年的苦。
不能再逼他了。
狂風起得駭人,愈卷愈大。
畫良之背后的大紅披風獵獵作響,交映銀白半臂甲格外炫目。
貫穿胛骨的傷血流不止,呼吸都是鉆心的疼。
他像只護主的犬,死死攔在桂弘身前,咬牙切齒,目光透過假面依舊清晰狠毒地盯著獨龍。
好似那獨眼的再往前一步,就會被犬牙撕扯稀碎。
畫良之的馬在兩人身邊踱步,等著主人發號施令,大展馬蹄,可面前黑壓壓的人群啊。
就算暫且沖得出去,也逃不走。
“藥給我……”
畫良之感到背后受了絲力氣,是桂弘在拉他落在地上的披風一角。
“快點,給我。”
桂弘啞著嗓子,喉底惡狠狠地呼嚕。
能打起來的精神也就這半分了,再撐下去就該被腦子里膨脹轟鳴的巨響震碎。
“沒有。”畫良之低聲道。
桂弘顯然愕了半分,緊接著撲過去按住著畫良之沒傷的那條手臂。
他現在緊繃的厲害,沒法控制力度,力氣大得快捏碎了他胳膊。
太子每一聲顫巍沙啞的聲音混著急促混亂的呼吸,像火在灼傷畫良之的脖頸。
“給我……先生他明明給你了!”
“我沒有。”畫良之挺著的背沒動,繼續道。
“不可能!”桂棠東每說一個字,都要將自己的魂與魄撕裂般地抵著巨大欲裂的頭痛,心絞,不斷入侵的血腥味讓他幾乎昏了頭的想要發瘋,尖叫,快咬不住聲音。
“哥,我求你……求你了!”
“畫良之,你讓我動一動!”
“我不想這樣……不要你護著……不想!!”
“我沒有。”畫良之冷言:“早扔了。”
桂弘手指一縮:“什……”
“你知道那藥為什麼能讓你在這種情況下仍能動作。”畫良之壓著聲,冷冰冰道:“空耗氣血,短暫強穩心智,方能得動作。可取而代之的是麻木情感,痛感,無畏無懼,血奮發熱。”
“……”桂弘不語,他是吃藥的人,比誰都明白。
“你是讓我喂你藥吃,親手送你去死嗎。”畫良之低頭訕笑:“比起血氣翻涌灼心,不計后果地沖出去送命,倒不如瘋著不動來得好。”
“你不是說好要同我死也一起。”桂弘喉中赫赫道:“又有什麼不一樣?!”
“我不伺候廢物。”畫良之扶穩假面,撐著地艱難站了起來。
“誰管你,自己想辦法動。”
獨龍在大風里笑得猖狂。
他一個矮小粗鄙之徒,看得那高高在上的大昭太子如今淪落得背靠山崖,恐懼膽栗得站不起身,只能躲在侍衛身后瑟瑟發抖的模樣,更是來了絕頂的性質,直接把長刀扔到地上,蹲下身偏頭繞過這帶著令人不悅的面具的侍衛身后。
淫笑著盯緊桂弘的臉。
“是副好骨架子。”他奸聲挑高獨目:“直接殺了可惜。想大昭皇帝歷來仗勢欺人,高高在上,欺我族人,而今他的兒子落到我手里——”
獨龍探前一步,繞過畫良之,去掰桂弘的臉。
“還真是風水輪流轉,好一個報應。
”
畫良之惡心一顫,啪地舉掌摑在獨龍臉上!
頓時血光四濺,護衛鐵爪留下血印,獨龍大怒,沒想如此境地還敢反抗,畫良之甚至愈挑槍再戰,卻見獨龍霎時間以刀架在桂弘脖子上,動作驟滯。
“別想多,留你一條命是為了讓你看戲。膽敢反抗,我抹了你太子的脖子。”
“那你殺。”畫良之呵了一聲:“刀在你手,我二人不過魚肉,你想要他的命——就不會拖到現在。”
“你!”獨龍被看穿心思,自然急了火,三兩步揪起畫良之衣領:“命數已盡嘴還是硬的,沒胃口的東西。”
畫良之面具下的薄唇一抿,冷厲輕薄笑道:“倒胃口的東西。中原話在你嘴里說得像是脫毛的雞,難聽至極。”
獨龍臉上先是一僵,少卿頓是哈哈大笑,拋手把畫良之甩出去,諷笑道:
“這廢物東西還能有你這麼個血性的部下,該說不說,是他的福氣。”
畫良之扶著肩搖晃起身,發際滾下碎細小雪凝出的水滴。
他用手背蹭干撩癢脖子的汗:“怎麼說呢,是心疼我命不好,還是笑我倒霉。”
濕漉漉的水混著汗打濕前額垂在面具上的發絲,詭面融化了雪水,更顯非人的妖冶。
“既然如此,別殺我。”畫良之咯咯笑出森寒的惡意:“我不也是無可奈何,誰想伺候個廢物——不如您帶我入京去,沒人比我更了解皇城深宮。”
第102章絕色
桂弘撐著手吃力挑起眼尾,往畫良之背影那兒瞧了一眼。
他們離得不遠,卻是無論如何都驅不動這身沒用的筋骨,碰不到他。
于是那咫尺成了鴻溝,他越不過去,紛紛落下的雪碰到皮肉仿佛灼燙的火星,滾燙的房梁壓住他的背,動不了。
厚重的面具透不出他的神色——這房梁,本就是從未打自己身上掀起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