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良之這才想起是昨日給桂弘包手套,把自己獸皮的披風給裁了。
確實少了幾塊兒沒那麼好看,也便不再客氣,接過來系在身上,說:“那回頭替大人謝謝你娘。”
里頭的人還在撲火收拾,時候沒那麼緊迫,畫良之便順道抓了柴東西:“你這麼出來了,家里還有人照顧娘親嗎?”
“有吧?”柴東西拽了個問調:“家里還有兩個弟弟呢。就是還小,不指望他們照顧我娘了。”
“年紀不大,當家了。”
“大人,等咱們打了勝仗,還能再回長陵了不。”柴東西想了一會兒,忽然問。
“怎麼,回來做什麼。”畫良之問。
“我想……”少年臉又開始發紅,眼見著耳垂都開始泛紅,絞著手指頭囁嚅:“想提個親,娶妻。”
“哦?”畫良之立刻來了興趣。
柴東西紅著耳根子道:“就是,我家里窮,那三分地里種的糧食自家都不夠吃,哪兒好意思和人家好姑娘張口提這個。
可殿下如果打了勝仗,那我就算立了大功,到時候光宗耀祖了不說,也該有了家底,有足底氣!”
“倒是如此。”畫良之看他那羞澀咬定決心的可愛模樣有些想笑:“但你先得把你這束手束腳的習慣改了,誰家男子漢大丈夫像你這樣,要我是那姑娘,我肯定瞧不上。”
柴東西一聽這急了:“大人,您也真覺得我窩囊!她……也嫌來著……我……我真就那麼窩囊嗎……也是,本事沒有,就會哭,可我忍不住啊,我就……”
畫良之眼看這孩子開始掉金豆,一下慌了手,安慰不是,罵也不是,左右為難地壓聲道:
“誒,別哭,誰家男子漢說一句就哭了!立功,大人帶你立功去!立了功人有了底氣,肯定不窩囊了!”
誰知道這孩子非但沒停,反而哇哇哭得更厲害,甚至得寸進尺撲到他身上,抱著人痛哭流涕:
“大人您待我真好,我從小到大都吃的不好,被人嫌棄長得弱小,當不了家,干什麼都沒用,種地掄不動鋤頭,做工擔不懂扁擔,當兵抗不起刀,我……只有您沒嘲我,愿意教我,我柴東西肝膽涂地,一輩子都愿意當您的部下!”
桂弘綁著馬鞍,瞧見這邊兒抱著人哭的,當即眉頭一皺,隔著挺老遠的大步走過來,一腳把柴東西踹出好幾個跟斗,哎呦呦翻了幾個圈兒。
“你干什麼啊。”畫良之陰陽怪氣地斜他:“踹個孩子了。”
“孩什麼孩子。”桂弘嘁道:“老大不小,蹬鼻子上臉抱著自己家大人哭,成何體統。走走走了。”
“我看你也是老大不小的。”畫良之哭笑不得,在背后揶揄道:“連我同自己部下說些掏心的話都要偷聽。”
桂弘耳尖子一動,舔了舔唇,裝成沒聽見他這話,大搖大擺著回去給馬喂草。
一行人在洞外刻意留了些痕跡,再往林子深處里跑去。
南疆人不愧為擅長穿林的兵士,天明見了光,尋得馬蹄印跡便是嗅得息的狼。
他們陌生野林里追人難免要分割成小隊,窮追不舍,太子護衛隊幾度聞得遠處密林攢動,大抵是沿途留下的陷阱起了作用。
護衛隊跑得飛快,不敢歇氣,似要奔向白茫茫的地平線,奔向天際,眼看叢林將盡,背后卻已經聞得雜亂鐵甲馬蹄。
流矢「嗖」地一聲貼耳穿過,桂弘馬上巡視警惕,原是左側密林影間持弓的敵兵顛馬追了過來。
南疆的兵不像是蠻族羯胡,他們不善騎射,飛箭大多被攔在林間,勉強穿得過來箭也大多剮蹭得失力,瞄不準人,刺不透甲。
即便如此,護衛隊這二百余人都不是精兵,從未真刀真槍打過仗,眼見這麼多支箭密密麻麻竄過來本能生畏,驚叫中險些亂了陣腳。
這些在李肄手下臨陣磨槍了不過三四天的心新兵能穩當跟住馬就不錯了。桂弘心道:“至少不能這麼快就被人抓了尾巴。”
眼看馬隊間隨飛箭簌簌倒下幾人,跌下馬的兵不能救,他們也不能因幾個傷病停步,南疆的兵不善騎射,可若追到人,攔下馬,林子里鬼蹤難覓的刀法才更難敵。
很顯然,畫良之的實戰經驗比他多得多,且早就意識到會出現這般局面。
不等桂弘施令,他挑槍撞開飛箭,朝隊伍里大喊:“拔刀!挑箭!別發愣!丟了人也別停!顧好自己的命,跑!”
禁衛平時雖然看著像白食皇糧的儀仗,只穿得漂亮,儀態端正,撐足臉面就夠。
實則皇城看似安定,背地里想謀權的,害命的,復仇的,層出不窮,全是高手。
入了夜在城內小巷,或是宮內殿閣間追兇血戰,暗器飛刀全粹了劇毒,稍有不慎擦破些皮面都要暴斃,都是豁出命去的針鋒相對。
天子腳下沒有想象中那般安寧,哪個武官不是刀尖上舔血過的日子,正好得派上用場,反映變通,敏銳行事,更是成全局關鍵。
南疆的兵見留不住人,收了弓夾馬緊追。馬蹄聲在叢林里迭起成浪,雪霧掀得一層一層,碎葉成舟,造浪的人卷著云奔不停。
密林到前就是盡頭,翻上山頂是小塊曠野,躍了山才能再進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