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良之搖了搖頭:“官是我自己要辭,長陵是我自己選擇留,哪怕是十六年前啊,我雖是沒第一個進去救你……可我也沒真就是要把你扔在你頭不管了的。”
“死也要死在一塊兒了。”畫良之任他貼著:“我這輩子沒受過誰的好,也沒對誰好過。你是那唯一一個,就當跟我的命一邊兒重。”
“我待你好……”桂弘珍重謹慎地蹭著他的手,口中喃著:“如果我能好,我們活著回去,我定待你好,再不瘋了,我不是混蛋,我真不是,我以前只是太想你能留著——可我不知道方法,沒人教過我……如何才能正確地獲得些執念的東西。”
“行了吧你。”畫良之小訓他一句:“別粘了,像你說的,先活著回得去再說。”
“太子殿下,喝點熱水吧。咱出來的急,沒帶茶,您將就著點。我哥說胃暖了,人也就暖了。”楚風離從人堆兒里鉆出來,捧著粗碗走到兩人面前。
桂弘的視線從畫良之身上掠過,轉向背后偷瞄瞭望他的兵,到溫笑侍水的楚鳳離,再到不遠處端然望著他的楚東離。
楚東離點頭使了眼色,桂弘把熱水喝了,拍了拍畫良之的肩,叫他在這等著,起身隨楚東離到了山洞外頭。
離他預測的暴風雪還有八個時辰,距離日出還有三個時辰,天還是晴的。
“先生。”桂弘屈躬道。
“在這兒最多休息兩個時辰。”楚東離沉聲道:“叫大家整頓,休息,明日日出前出發誘敵。我們不是一味的逃,他們要見到我們,才能準確跟著步伐,追踩進死圈。”
“我知道。”桂弘應著:“該見血了。”
第99章逢敵
“看見這片江山了嗎。
”楚東離背身向前,云遮月影,割得人間片片點點。
他站在山澗,半凍的川汩汩緩流,風搖枯枝,叢山疊嶂,延伸無限。
山外漆黑,又沒半點人聲,桂弘的背后是發麻的,不過一味忍著罷了。
“看得見。”他捏著手心道。
“終有一天。”楚東離揮袖伸前,抖出風聲:“我要你將他收入囊中。這大好河山啊,我不希望它是由鮮血與猜疑鑄成,只望殿下能知道,先生如此教導你,養育你,并非全為仇恨私欲,更是希望往后人間再無這等苦難,世上不要再有第二個楚東離,第二個姑獲,而你——”
楚東離回身帶笑,月下彷若天仙。
“親歷苦楚仍不頹敗,太子殿下。只有你做得到。”
“可是先生,您看我這樣。”桂弘扯得苦笑,他把自己扇得嘴角絲血,依舊抑制不住恐懼感排山倒海的侵襲:“連我自己都不自信。”
“您的瘋病不是不治。”楚東離負手轉身,正色道:“正如畫大人所言,是先生的一味挑撥毀志,傷口不能結痂,才至如此。或許十六年間,先生只是想要你活,只是為今日隱忍,不得不出此下策,你大可以責怪,先生不后悔。不過往后,若是畫大人在,常伴身側,或許無關瘋癲、恐懼,一定會好。”
桂弘晃神片刻,瞳孔細微地顫抖,掙扎,再沉氣吐息,頷首誠懇道:“謹遵先生教誨。”
洞內畫良之見兩人遲遲不進來,不知道又在背著自己說什麼悄悄話了,雖然眼下楚東離應該不會發什麼羊癲瘋的再去擾亂桂弘心智,但他心里就是別扭,懸著放不下。
趕早睡了得了。
畫良之挪了窩,把割爛的獸皮披風抖開,當成被子裹進去縮在火邊上。
臨睡前掃了一眼,目光正撞見邊上盯著自己發呆的柴東西。
畫良之:?
那少年見視線碰上,慌地尷尬一笑,忙是扭過身子,蠕動幾下裝成睡著的樣子。
苦寒中睡睡醒醒,昏昏沉沉。
終是火光衰弱,天蒙了。
畫良之摸爬起來,用楚鳳離先前給他的角號喚醒眾人。角號聲脆得像鳥叫,卻又入耳醒神,的確適合藏身喚兵。
柴東西第一個從地上滾起來,掀開身上蓋的獸絨披風。
他心思純凈,又是與楚鳳離同歲,沒幾會兒便混得相熟。
昨夜山洞里涼,沒裹襖子,他把靠火的位置讓給了年紀大的戰友,自己睡不踏實,是楚鳳離看不過去,把自己的獸絨披風蓋給他的。
“我跟我哥擠擠就是,你明兒個還得打仗呢,休息好才行!”
于是小兵起來的時候臉都是朝氣通紅的,他把自個兒身上鮮亮的紅披風摘下來,笑瞇瞇捧到畫良之面前。
畫良之一愣,看著柴東西伸手去摘自己脖領上的結扣,邊解邊說:“大人,雖然可能樸素了點兒,您大抵看不上眼的,可這是我娘聽我臨征前親手給我縫的披風,去觀里求神跪過香,說是戰無不勝的披風嘞!
我家代代都是瘦瘦小小,種了幾輩子的地,終于出了我這麼一個兵,光宗耀祖的事兒呢,她可用心啦。”
畫良之不知當不當接,頓了頓:“所以你昨兒晚上盯著我看,是因為這個?”
柴東西小臉一紅:“是呢。”
畫良之被他這股單純勁兒惹了笑,啪一聲打了他的手,責備道:“是你娘給你縫的,給我做什麼?你家大人又不是沒有穿的。
”
“鳳離跟我說今兒個要真的動刀打仗。”柴東西目中明亮,拋去戰爭的恐懼,少年心中竟都是憧憬與自豪:“大人是我們的頂梁柱,當是風風光光的,懾敵七步,不能穿得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