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良之弄了個小凳坐在屋里,沾血的魚龍服被退到腰下,冷水先是清了一遍,渾身上下都泛著些濕漉新鮮的閃。
蹀躞勒得腰姿更勁,身上無一處多余的肉,因此才會套上衣服就被人喊瘦,其實該有的一項不缺。
幸得兩臂上的傷口未及筋骨,止了血,翻了些白肉在外頭,那鉤子是擦過去的,倒也沒割太深,包扎一下就沒什麼問題了。
柴東西侯在門邊上,最近同派過來伺候太子的侍女碧光聊得投機,眼下二人一個端了盆清水,一個捧著藥,擠在角落里小聲議論。
“有趣,一位醫師讓來讓去的,長陵城有不是只剩這麼一個郎中了。真是咱太子禮賢下士,知道心疼下人。”碧光用手攏著嘴,說。
“啊?”柴東西嚷完意識到聲大,連忙捂嘴,道:“說什麼呢,咱太子是個瘋子,可兇,嚇死人了!”
碧光乜了他一眼,咬著指頭笑著回憶了會兒:“哪有呢,反倒是儀表堂堂,劍眉星目氣宇不凡,誰不傾心。”
柴東西顴骨一抽,齜牙咧嘴道:“要怎說你知面不知心,姑娘家識人,不能光看外表——”
“可惜,心有所屬了。”碧光小聲一嘆。
柴東西:“?”
碧光:“你莫不知情?”
柴東西:“??”
碧光:“屬你個最沒眼見的。”
柴東西呸道:“做夢。太子殿下若能心向了誰,這深冬都該打雷!”
“咣!”
門邊上嘮嗑的倆人齊齊竄了個激靈,立馬閉嘴端了個筆直,心疑這冬天真打雷了不成,結果是桂弘咣當一腳踹開了門,進來得氣勢洶洶。
太子殿下一把扯掉頭上浸了冰水的抹額扔到地上,朝背后追著趕著央他回去靜養的老郎中大叫道:
“滾了!都說不是發燒,說了孤沒病,再攔我,再攔卸了你的胳膊!”
老郎中頓時嚇得屁滾尿流,哪兒還敢追,挑起藥箱溜之大吉。
柴東西往后抻著脖子,“噫——”地把腦袋搖成撥浪鼓,又啪啪拍著碧光胳膊:“你看我說,兇的耶。”
“哎呀。”碧光嫌得秀眉起皺:“別碰我,瞧你那芝麻膽兒。娘們唧唧,煩死了。”
——“兇的耶。”畫良之嗤地一笑,眺了他半眼。
這會兒那醫師替他包扎得差不多,身上也擦干凈了,舊疤新傷遍在白肌上,像是落瑕的玉,肌肉線條流暢延伸至不可琢磨的腰帶下隱了起來,更引人遐想聯翩的誘人。
“要不順便把我胳膊也卸了,怎麼跟治了你病的人說話呢,厲害死你。”
桂弘奔沖進來,眼睛見了被裹上幾層繃帶的人,立刻軟了調子,剛剛氣勢一掃而空,匆匆蹲到畫良之跟前兒:“那老頭偏不讓我起床,我擔心哥,多一刻也躺不住了。”
“怎說你呢,莫名其妙發的什麼熱。”畫良之站起身來,輪轉著活動了手臂,又扭了扭腰:“看吧,沒事兒,你哥沒什麼本事,就是命大。只是皮肉傷,不耽誤。”
“說什麼命大。”桂弘嘀咕了句:“你命是大了,我嚇得命短。”
畫良之笑了,搓一把他頭頂亂蓬蓬的發:“那好極了,我人老,你命短,說不定還能死一塊兒去。”
第97章逃兵
桂弘癟嘴瞪上一眼,不過想來自己還是有正事的,徑直席地而坐,往畫良之腳邊蹭著挪了挪:
“南疆軍已是迫在眉睫,十萬大軍措手不及壓進長陵,勢必守不到我們想要拖的時日。哥,我大致想了個法子——”
“什麼法子?”畫良之脫了血衣,換了身干凈的:“說來聽聽。
”
“要先同柱國將軍商議,我需要協作。”桂弘思忖道:“這不是只靠我們能做到的。”
畫良之掏袖的動作一頓,往門口擠著的二人那兒揮了揮手,示意柴東西跟碧光出去。
碧光忙回了神,閉上發呆微張的嘴,推攘著柴東西出去了。
柴東西關了門,三步兩回頭地心有余悸道——“所以我說,你盡量離我們太子遠些,喜怒無常的,太危險——”
碧光偷笑兩聲,又扭頭兇他一眼,拿胳膊肘捅了柴東西,罵:“榆木疙瘩!”
“我!”
——
柱國將軍的李字軍旗高揚,長陵既然守難攻,于是三萬兵甲全都賭在了城墻之上。
李肄昨夜與眾將夜會,布軍商策,卜算天運,受命于敗軍之際,領命于危難之間,所有人心明這段是一場敗仗,難全中求萬全,他們需要誘餌。
長夜燈火如晝,卻不再是王府時鋪張浪費的點燈,長陵軍的火把沿城墻蜿蜒成鎮國的燭龍。
驛館外響起陣急促的馬蹄聲,緊接著是鐵甲摩擦的聲音逐漸逼近。
畫良之束了全甲,銀白色盔下罩著冰冷詭異的黃金假面,護臂肩胛分寸不少,見魚龍服的紅都遮擋得幾乎不見。
燭火幾搖,屋內靜得落針。長久的沉默與思量過后,座下老將終于發了話。
“此戰為的不是推敵討伐,是守城。拖延時間,消耗敵軍。”李肄皺眉嚴肅道:“長陵易守難攻,火石馬藜,長弓戰壕。叛軍若想破城,怎都要折他一半以上。然既要折兵,又要拖延時間守城,長陵城內備的糧草足夠三萬兵士與城內平民七日,我們就當要守他七日。
擬護國軍北歸救國至少還需十五日,算叛軍折半,五萬人從長陵南上,到皇城需四日,余下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