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少把他扯進來。”楚東離聽到弟弟的名字動了慍色:“他與此事毫無關系。家仇是我的仇,是我母親,與鳳離無關。”
“但愿如此。”畫良之頹然席地,抬頭時眼中戾氣依舊不甘示弱:“大家都在這長陵城中,要亡的是整個大昭,你是他親哥,他因你而來。試問當下,誰又能置之度外。”
屋內燭影微晃,隔窗紙將屋外二人照得明暗交錯。楚東離漠然不語,沉默了片刻,掀袍離去。
桂弘隨李肄推門出來,敵軍幾乎兵臨城下,老將一早還要帶兵布陣,容不出太多時間于他耗在這小屋里。
桂弘站在門邊躬腰拱手,恭敬送了人去,眼角余光撇見什麼東西,低頭一怔,見著靠坐在地上的畫良之。
“哥?”
“嗯。”畫良之抹了把臉,沒抬頭,只伸手道:“拉我一把。”
桂弘連忙伸出手去:“困就先去睡,沒必要在這守著,長廊里涼。”
畫良之借力起來,兩條腿還是不聽話的發軟,想這長廊確實涼啊,手凍得沒了知覺,卻在被他握住一瞬——
厚重的暖意順五指攀上手臂,血液復蘇地流淌起來,異樣溫柔的愜意惹得鼻子泛酸,他借著那力氣。
撲地擁進了懷里,將桂弘抱住。
畫良之捏著桂弘的兩襟,額頭抵在胸口,像是在貪圖那份暖,是自己從來不敢想,不敢要,不敢碰的。
“哥?”
桂弘不知所措,茫然環手護住他的后背,臉在這深冬的夜里泛了紅:“怎麼……”
“哥?!”
畫良之控制不住,鼻頭發酸。
胸口一時間涌上來的東西太多了,快要將人淹沒了,溺死了。
本是什麼都不敢的,孤兒而已,舉目無親,低賤到連人都做不得,于是乎什麼關懷、擁抱,天方夜譚的東西,不期盼也就不會生念。
而今就算擺到面前,愧疚與自卑也早就將這具身體耗之殆盡。
桂弘又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頭皮跟著發緊,只能不知所措把他往懷里攬。
“太好了。”畫良之低聲喃喃。
“好…嗯,好。”桂弘不明所以,拍著背安慰:“什麼這麼好啊,說來我聽聽。”
畫良之默了會兒,舒嘆道:“好啊,你活著是好的,沒成那真真的瘋子是好的,并非真的頑劣之輩是好的,你我,還能這麼重逢相伴,也是好的。”
桂弘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說這些,只是順著話道:“確實幸事。只是為何想到這些了。”
“沒事。”畫良之在懷中道:“進去吧,休息會兒。待你將今日課業專研讀完了,陪你睡。”
他的聲音不大,反復摸著自己養大的狼狗后背,周圍吞人的涼風都輕了起來。
桂弘到底不知他究竟怎麼了,懷里抱著人,眼睛睜得老大。
“陪……”
“習完再說。”畫良之揉揉鼻子,推了身子出來,搖頭道:“我可不想耽誤太子研習,到時候后世落得個美色敗國的稱號——大昭的太子殿下因急于同他的護衛共眠,兩軍交戰之際課業偷工減料,落得學術不精,大敗。”
桂弘「嘖」了一聲:“我還是顛得清輕重。”
“走吧,回去。”畫良之道:“我去添上暖爐。”
桂弘從后邊拉住他的手:“暖爐有驛館的下人添,你家太子殿下出息了,再用不著您忙前忙后,暖暖床榻足夠。”
畫良之笑道:“少打什麼歪主意。”
“雖然不知道怎麼了。”桂弘看著畫良之道:“但能從您這嘴里主動聽見要陪我睡的話,確實是太好了。
-
入城第四日,清晨。
桂弘再熬了半宿,全在專研昨夜李肄為他留下的教誨。
說好要一起睡的,結果到底撐不住直接倒在了桌案上閉了眼,醒來時哪兒還有畫良之在,只剩一床裹披在自己身上的被子。
桂弘揉了揉眼,心頭空空,酸著的失落。
眼見云開日出,大雪封停,院里茫白一片,雀兒踩著雪,叫得歡快。
他再看了會兒,聽見了拍翅膀的聲兒,窗口撲撲騰騰落了只信鴿。
門口的畫良之驀地驚醒,大雪天守了一宿,可不比桂弘清醒哪兒去。
二人一同拆了信看,同時怛然失語。
畫良之面色頓成死白,顫抖著把信重新折上,丟進燭火后,一言不發地獨自離了營,在不遠處的山崗上伴著皚皚白雪,一動不動呆坐了兩個多時辰。
桂弘沒攔他,繼續寫著書,提筆遲疑間漆黑的墨水啪嗒落下,把宣紙洇透,不能看了。
太子長嘆一聲,揉丟了紙去,再鋪平一張,重新落筆。
山澗白云聚成團霧,在腳下飄來飄走,抓不住,留不得。
好事啊。
好事吧。
那張燒成了灰的信紙上,蠅頭小字寫了密密麻麻滿滿一大篇,前因后果訴得詳盡,終其一句。
項穆清死了。
皇城,亂了。
第94章白鶴
禁軍前侯衛首領受審那日,戴枷散發,病軀都遮不掉皓眸明媚,宛若曾經快意少年郎,屋頂醉酒,觀月吟詩,骨笛聲脆。
紀方苑捏著供詞的手抖得厲害,視線反復幾遍在那白紙與階下才俊來回。
那些慘無人道,喪盡天良的罪名,條條列得成冊,足夠人油鍋烹炸,死上百遍。
怎會是他。
怎會是這皇城盛名遠富的官家瀟灑公子,陛下身畔重臣,相貌出眾,年少有為。
“這供詞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