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楚東離扶上畫良之勒出青筋的手背,不覺冒犯,緩緩溫和道:“沒想到這故事編得太過真實,別說太子殿下,甚連畫大人自己都信了。”
畫良之細目一覷,牙關磨得出響:“到底是什麼意思。”
“是畫大人愚鈍了。您那時不過鄉野雜奴,就算做得事再是過分,也絕沒有能引動皇儲政派相爭,血流成河,送得了皇子性命的力量。
桂弘他信,是因被仇恨和刺激蒙了眼,也是我反復咒念的說服,可您怎麼,也還真跟著信吶。”
楚東離無奈輕笑,道:“把自己當成什麼幾斤幾兩的東西。二皇子的命陛下早不想留了,南山事發不過是個引子,你那日救或不救他,二皇子都會死。”
畫良之愕然間無意識松開手,心頭轟隆隆的像是有什麼東西塌了,山石濺出巨浪,鋪天蓋地澆得濕透,霎時間被抽空了力氣,靠著墻滑下去,蹲坐在地。
胸口太過喧囂,他說不出話來。
“況且,太子殿下是被皇上親手逼瘋的。”
楚東離踏前幾步,神色自若隨他落下,眼神中藏著帶血的刃。
“陛下心知桂弘與桂訶同為蕓妃養育長大,兄弟情深。桂訶被誣陷謀逆,即便當年桂弘不過十歲,無罪不當誅,同時要兩位皇子的命也說不過去,可陛下擔心待他日后辯明實情,定會再掀波瀾,后患無窮,干脆下暗旨令刑部尚書陳太訾將他與桂訶關在同處,一切嚴刑拷打,暴虐行徑皆要逼他親眼看著,心生畏懼。
二殿下并不是陳太訾失手用刑過度而死,是陛下鐵了心想要他的命,順帶好以此來刺激他。
”
楚東離冷哼:“或許稍加思考也當明了,陳太訾不過區區刑部侍郎,虐死皇子怎得平安無事?一切行徑,不過是陛下慘無人道的手段,為的就是要將這個心頭患活活逼瘋,做成廢人。”
畫良之靠坐在冰冷墻面,五臟六腑卻燒得滾燙。
他甚至想拔了楚東離的舌頭,但這一切皆為事實,不是止了他的嘴就能當沒發生過。
更何況他現在已經沒有能起身動刀的力氣。
噼啪作響的炸火聲,火舌呼嘯著把整片天染得通紅,不斷有什麼東西傾倒的聲音巨大,逐漸將嘶嚎求救聲掩蓋。
十年如一日的噩夢清醒如初,叫囂著吞噬理智,頭痛欲裂。
單憑一段語言去遐想,身負重傷的孩子被關在陰冷潮濕的天牢中,周圍一切盡如洪水猛獸,鋪天蓋地侵襲而下,慘叫聲,悲鳴聲,親生兄弟的哀嚎聲……
無處可躲,無處可藏,血腥,腐臭,他那麼心軟膽小的孩子啊,拼命把自己往墻角里塞的模樣。
一如現在的他瘋癥忽來時,抱頭尖叫,渾身僵硬到痙攣,十指不受控地扯掉大把頭發,或是把自己抓撓得體無完膚。
“我為何要利用您造個這樣的故事,畫大人應該清楚。楚某這些年來自相矛盾,一邊授與殿下詩書禮節,為人處事,耗費心思煉藥緩疾,一邊卻又要反復撕扯傷口,讓他刻恨在心,為瘋癥折磨。
不僅有我私欲,更是因為他必須真瘋,才能活得下去。這麼多年啊,您不知實情,也不在他身邊,怎知他是怎麼含垢忍辱,受盡屈恥的活過來?而畫大人卻是個大言不慚,與我講什麼如何才是對他好,那些道貌岸然的大道理。
”
楚東離乜然沉了氣:“不過此間也有我的錯,是我隨意拿你做了那宣泄的口子,害得您日夜難寐,心存愧疚,甚至要以死謝罪……
算了,你我誰都不是那十足的壞人,也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以一償一——倒也清了。”
清了。
“哈哈哈……手段了得,果真是你。”畫良之埋頭失笑,眼里爬上血絲,咬得一字一頓:“楚東離,你真該死。”
楚東離蹲下身去,軟絨的紫袍鋪開在地,抓過畫良之手腕,視著那條臥在腕上的疤,冷冷道:
“是畫大人真心在先。假若你當初真是背信棄他去的,如今也不至于把自己鬧成這副模樣。”
畫良之把頭抵得更深,笑出顫來,他想抽回手去,可胸海的洪濤卷走渾身氣力,麻軟得動不了:
“你讓他轉嫁恨我,一心復仇,要我心懷愧疚,為他肝膽涂地,做牛做馬……好戲啊,好戲……”
“好戲!”畫良之呢喃中奮然高吼:“你怎不和我說,怎不早些與我說了!我樂意,我愿意演這出戲,愿意被他恨著,只要他能活!可你偏要瞞著我,讓我也成戲中人!”
“不過是想來確認畫大人的真心。”楚東離道:“接下來的每日都將是生死之戰,謊言吊著的虛偽忠心,假意偽善是沒用的。我說過,我不信背叛過一次的叛徒,所以畫大人若想就此打住,自在逍遙去,您大可以趁現在臨陣脫逃,我把真相昭告于您,也就再沒了束縛您,綁架您的感情,從此不必為了兩不相欠,互不相干的太子殿下赴死。”
“笑話。”畫良之嗤嘴強笑,道:“你還是太不懂我。你當楚鳳離是你最后存世的依靠、親人,你可以為護他無所不為——我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