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煩悶……”
“……”
“要飲酒去……”
“下酒菜……”
“不夠,不夠——”
靳儀圖前腳才把項穆清拽進影齋的地下據點,郎中都還沒趕得過來,也不知是一路顛馬,本就氣血不順的,這病員蜷著身子,一股腦兒吐得稀里嘩啦,胃里大抵本就是空的,或許只喝了酒,吐到最后只剩干嘔,還是直不起身,疼得豆大的汗順著額頭下。
“誰叫你成日只知道飲酒了,胃遲早先壞。”靳儀圖掩鼻退了幾步,站在不遠的地方,又覺得這背影寒酸,心里不是滋味。
看昔日皇城鮮衣怒馬,長弓滿開的青年,怎成如今這副模樣。
“你辭官,是因為那日我出言不遜。”
“誰知道呢。”項穆清凄笑切切,搖著頭。
他渾身疼得厲害,不只是胃,是根根骨頭都被敲碎開裂的疼,抬個頭都難:
“是,與不是,你靳大首領反正不會自責。到頭來只有我獨自難受,只有我該死。”
“不是我逼的你。”靳儀圖著實堂堂,絞著眉:“我為何要自責。”
項穆清扶腰挑眼,那雙桃目如今泛紅,綺麗晶潤,反給人添了味病倦誘人的味兒:
“安心吧,與你無關。是我娘氣我又弄傷了身子,她心疼,叫我歇呢。”
“曹亭廊,我替你殺。”靳儀圖沒再追究,不過正色道:“反正是朝廷蛀蟲,通敵害國的野草,不只為你,遲早要拔。”
項穆清沉默少許,緩了口氣,問:“梅光慈呢。”
靳儀圖聽聞這個陌生名字,先是一疑,卻在片刻后憶起那江南文壇梅氏大家——
“你說你娘?”
“她不是我娘!”
安分的人忽一聲狂嚎,震得石室回蕩得都是響。項穆清幾乎是拼勁最后力氣似的,憤然劃袖掀翻手邊燭臺,許是燒得昏了頭亂,再無顧忌,朝著靳儀圖喊。
“娘?不不不,她不是我娘……我也不是什麼項穆清……我叫……時笙,對,柳時笙!時笙!
沒人知道了……這世上,沒人再記得這個名字了,沒人會再這樣喚,我是柳時笙,我……”
再是跌沖上前去,雙目通紅,擒住靳儀圖衣領,貼著喊:“我是誰!”
“你清醒點!”靳儀圖嚇得不輕:“胡說八道些什麼,總不至事到如今成什麼禽獸不如,父母不認!”
“認!我怎麼認!”項穆清兇得厲害,喊得人耳膜生疼,趕著郎中到了,碰都碰不到。
“別掙了,你這樣怎麼讓郎中把脈!”
“少管我了!”項穆清再是把郎中的藥箱掀翻出去,鬧得沒了邊兒,到底「啪」一聲響。
靳儀圖揩了把汗,把那被自己一掌劈暈的發狂人擔住,扛扔到榻上才罷。
“診。”
郎中哪兒還敢耽擱,慌張湊過去把脈,不料才摸上片刻,臉色了蒼下去。
喉嚨上下一滾,又摸幾下,回手草草起了個方子。
“首領,退燒的方子。項公子脈象紊亂,不定也與情緒動蕩有關,不太好診,得先想辦法把燒退了,方能定癥。”
——
“柳時笙,這麼說,這名字還挺好聽的,配他。”
畫良之把桌上的魚刺挑了,只留著大塊的白肉,自然而然夾進桂弘的碗里,自己嗦著刺兒上余的肉渣,道:“怪不得他養的書童要叫笙笙,原來還有這層執念的。”
桂弘往嘴里扒拉著飯,心不在焉的閑談:“太仆寺卿與夫人確實育有一子,不過自小體弱多病,未曾外出見人,八歲便折了。”
畫良之聽桂弘說著,轉來轉去,還是那些十六年前的仇怨。
二皇子被定謀逆大罪之日,潛興宮的蕓妃娘娘不屈不折,不肯伏罪,毅是同宮內幾十宮女。
一并引三尺白綾自盡于宮中。
時年蕓妃身側有一自娘家幼時起便在一處的通房丫鬟,及笄后本是嫁了人出了宮,怎奈命不如人,夫君早亡,只留了個襁褓嬰童需要照顧。
好在蕓妃心善,于心不忍,喚那丫鬟回宮陪伴,好得些俸祿養子,又怕幼子獨自在家危險,打著外甥的名號沒少往宮里頭帶。
如此一來,潛興宮出事那晚,那孩子也是難逃拖累的。
幸得柳時笙被人從宮里偷出來,要他投奔項府上一位丫鬟,卻被那夜才喪了子的項夫人瞧見。
項夫人愛子情深,接受不了兒子去世的事實,恍恍惚惚當成還魂,抱著那徘徊在府門外的落魄幼兒,不肯松手——
反正沒有幾個知道她那足不出戶的病秧子兒子面相,如此一來,竟是合情合理,換了個人。
“誰想項夫人清醒過后,到底無法自欺欺人到底,便干脆把這假兒子毫不心疼地丟成權勢祭品,成了今日。”
“你僅這般說著,著實難信。”
畫良之搖頭不信,心神卻是恍惚。
項穆清在他心中是如何意氣風發,肥馬輕裘,風流輕狂的人,不當只憑桂弘空口無憑講的故事,便說了他這一切風光都只是遮掩皮囊下千瘡百孔,搖搖欲墜的屏風。
“那我若說他就是姑獲,也是我深藏不漏的線人,你可更信不得。”桂弘擱了碗,忽地抱臂沉沉道。
第82章棋局
畫良之叫他逗樂了:“姑獲早不死了,你真當我傻子耍呢?項大人何等善解人意,俠肝義膽之輩,你說他是那嗜血如命,濫殺無辜的兇手?”
“他接過我的令,射了你一箭。”桂弘撐臉,煞是添了些可憐在臉上,坦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