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間關于皇后娘娘與故陳大人屯私兵的傳聞不過幾日,姑獲定是為尋仇起的歹意,卻不想芙蓉苑內高手如林,人數眾多,到底寡不敵眾……”
靳儀圖在暗影里掀起眼皮,陰惻惻地看向中間。
“知道了,那你們結案就是,出去吧。”
皇帝打斷紀方苑的話。
紀方苑不覺意外,既然牽扯到皇后一事,關聯到后宮顏面,自然不愿叫人多提,便是禮跪后立刻離去了。
世帝閉目倚回龍椅,咳嗽兩聲,用手帕揩了嘴,向適才分明才出去,就又跟著紀方苑進來的靳儀圖問話。
“你們昨日。”
“回稟陛下,紀大人說的是。”
靳儀圖從陰處緩步走出,拱手回道:“影齋進去的時候,已經是一地死尸,就剩下些埋伏的弓箭手了。夜黑風高,不敢深查,反正臣接的命令是屠門,不留活口。原來竟是姑獲所為。”
皇帝緩緩睜了眼,年事已高的人眼中灰蒙蒙的,身型也似乎更消瘦些許。
靳儀圖的話,他向來是信的。
“你們再沒見到其他可疑的人了?”
靳儀圖斂目低眉,答:“沒有。”
皇帝一聲嘆氣。
“竟是教他紀方苑先查到人了。”
“是微臣辦事不力,粗心大意,求陛下責罰。”
“行了,你且下去吧,叫外邊久等的那倆進來。”
外面冷風吹得更疾,候著的宮女衣袖瑟瑟,除卻風聲,再無它響。
靳儀圖從堂上下去,揮手擺退身后跟著的御前小衛后,拐進了沒人的殿后角里。
這面如石馬的大人忽地心急靠到墻上,雙腿已然撐不住勁來——
再是溺水般大喘幾口氣,氣息抖得要命,胸口好一塊磐石壓得他悶憤難捱……怎麼奮力去捶都還喘不來氣?
好憋啊,好——好憋,好憋!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撐在墻上彎腰得劇烈咳嗽,激出的眼淚橫淌,慌張翻身面墻撐住——
這是個什麼滋味?喉間辣緊,鼻腔酸澀,五臟六腑全絞在一處,劇痛下撕得粉碎。
心疼。
心疼,心疼啊!
怎麼回事,這是怎麼……是什麼!
別疼了!
自小便做影齋殺手培養,五歲提劍,七歲被逼殺人,與其同期領進來的那批孩子,無不適在被肢解的尸體前嘔吐大哭,唯他持刀呆立,赤足踩著血湯,手臂染得通紅,無動于衷。
十四歲放逐地壇,在老首領逼迫下熬蠱似的殺了從小到大一并訓練,互相鼓勵,相依為命的幾十個兄弟。
滿是血臭的獨身拖劍出來時,也沒半分猶豫,抱歉過。
何為抱歉,何又為……痛心?
我不過是想活下去罷了!
再到十六接掌泰煞諒與紂絕陰,一夜斬百人,清舊黨,殺首領,腥風血雨尸骸如潮。
沒嘗過絲毫心疼滋味,沒有良心不安,沒有后悔。
甚至自己都不覺得自己該是個活人。
可當下為何!
靳儀圖重拳捶上墻去,看血從指縫里淌。
姑獲他啊。
他是要全身而退的。
他昨晚本想全身而退,放一身仇恨,放下過去,試圖將目光展向彼方,重歸常人。
可……我……
若那欲望與痛苦膨脹到難以忍受的話。
扼殺就是。
靳儀圖在又一陣幾乎是快斷氣的咳嗽后,赫地起身,凝眉理襟,淡若無事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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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西楚,入夜便是復蘇,花紅柳綠,不切實際的繁華浮夸,一擲千金,無數人將人生葬在其中,忘卻身前身后。
當是身處天上人間,或許只是欲望交織成的羅剎地府。
——“漂亮!”
隨滿堂眾人一聲喝彩,皇城聲名赫赫的太仆寺卿項家公子,桃容月肌,文武全才,相貌堂堂,傾全城男女孟浪之輩,亦曾是難攀的帝側臂膀,如今堂而皇之立于西楚七層塔樓上,張弓引箭,一只響尾翎準確無誤釘在一層堂間懸空木靶上。
公子青衫紅袍,收弓斜倚欄桿,搖出玉扇,仰頸痛快吞下大口清酒。
再是眉眼帶笑,睨向腳下蜂擁而至,振袖高呼的人群。
長箭正中木靶圓心,須臾后「嘭」一聲炸開下面懸垂著的巨大木球,煙花般揚出滿地銅板碎銀。
好一個潑銀成雨。
“項公子慷慨!項公子慷慨!”
“快撿!快快快!莫再擠了!滾開!明明是我先抓到的!”
西楚蜂巢一時間亂成馬蜂窩,連維持紀律的小廝跟那巢中官兒都難抵誘惑,紛紛低頭搶銀子。
“項公子,好大的排場。”
南嬌嬌抱胸站在他身后一并看著,驀地牽了嘴角一笑,意味深長道。
項穆清聞聲偏了些頭,玉扇搖得悠然,輕笑道:“怎麼,憑我,不正當如此。”
南嬌嬌嗤地掩口:“可惜,不如花在我身上。”
項穆清眉眼挑了味輕浮意,淺笑著把那美人從頭到腳打量個遍,也不見什麼興致,只道:“嬌嬌,取筆墨過來。”
第二日,素聞清雅文人,才高氣清的項家公子,前禁軍侯衛主動罷官后,公然出入煙柳之地西楚蜂巢,并是如何揮金如土,驕奢淫逸,酒醉之下豪筆一揮——
成名詩佳句,得流傳市井,一字千金,竟引西楚小官兒競相整搶,一夜,可是個混亂卻又極致的熱鬧。
可是成了大好的新聞,皇城上下傳了個遍。
人說他表里不一,衣冠禽獸。
又人說這才是文人氣質,豪邁朗性,不拘小節,不重身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