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皇后母儀天下,為人闊達,看起來不像是后宮勾心斗角,善妒害人的主。
但今日桂弘一鬧,這事一出,在座都是些又名有臉的主,皇后暗掌芙蓉苑,栽培私兵的消息傳出去不過瞬時,便是要他父皇再無全心可信之人,要這大局動亂。
是了。
畫良之越是這樣想著,背后就越是發涼。
他要在亂中,伺機而動。
畫良之看向逐漸被逼至絕路的桂棠東,依舊猖狂帶笑。
他在引蛇出洞呢。
拿什麼引。
拿他的命引啊!
原來他張口說的那些「不曾覬覦江山」的話都是真的,他不想要這江山,皇權,他是真覺得那皇座臟透了,或說他到底沒那般強硬果敢的雄心壯志——
他心中要的復仇,不是奪得正統,翻案以告怨魂。
許是十多年來孤身孑孑,早讓他生出不自信、且孤獨刺骨的怯,以至于不敢奢望太多,他根本不信自己真能走上天子之路,他沒那個勇氣。
于是那復仇便成了幾近幼稚的,報復。
若是諸事不成,他就會用自己的命,以自己的死來折磨他父皇。
他知道父皇對自己的瘋病深感自責,所以他偏就要自己瘋得更厲害;
知道父皇對他放任富養,是出于內心不安,所以他偏就要過得不好;
知道父皇想讓他活著就好,他便要死在皇權爭奪的血祭里。
幼稚,天真,卻又可憐。
桂弘神色幾乎是一種猙獰發瘋的暢快,他仍覺不夠,抬頭觀望幾圈——沒見到畫良之的影子。
無所謂了。
瘋子獰笑不改,荒誕跋扈瞪眼眶通紅,陡地扭頭看向陳皇后。
用以整間堂中人皆可聞地聲高亢呼道:“母后,別殺我啊!”
駭笑不停,這聲音卻是好一個無賴至極的哀央。
“母后!你怎養了私兵殺我!”
“母后,你不能這般對我!”
陳皇后聞言,驀地軟了腳跟,惘惘看向早已觳觫的眾人。
而畫良之徒悚然呆立在樓梯轉角處,腦子嗡地一聲亂成了麻。
瘋子……
瘋子,瘋子!他這是要再造一場十六年前的山火,賭自己救是不救,可你要我如何——
身上長裙不便,早知就不從樓梯下了,如此落到粥粥混亂的人群后頭,怎都是來不及,來不及的。
眼中只剩惶恐,寒光倒影,無數刀劍齊齊朝桂弘劈頭坎去。
畫良之撕了裙擺,人群中擠不出路,太多人遮擋視線,連絕望中一聲名字呼喚出來,徒勞迅速沒入喧囂。
——“阿東!”
千鈞一發之際,一枚長槍橫空砸下,瞬間橫掃周身兵器,季春風翻身躍下二層,度厄自背后運過,蕩清九尺惡煞,硬生生在那臺上撩出塊凈土。
桂弘明顯一怔。
“別誤會!”季春風滿臉寫著不情愿,但還是邁前一步,擋在他身前,呔聲道:“是皇后命我下來救你,莫要以為是我可憐你這害蟲!且你這瘋子不當便宜死在這兒,要死也是送大理寺受審,游街示眾!”
畫良之心口轟隆亂響,強忍住胃里因極度緊張而翻涌的惡心,再急急往人群里擠去。
不過陳皇后既已暴露真容,喚出私兵,何不就在此除后患,反倒叫季春風下來救人?
假作好意?
可她分明可以命私兵退下,或一開始便叫他們不要現身就好?事到如今,在場權貴不全是看得清楚,芙蓉苑主理是誰,無視典法內養大量私兵。
那這群私兵為何不退不說,反倒頂在風口浪尖上,重新團團圍到一處,試圖連著季春風一并包圍起來。
禁衛小將目光犀利,那一身魚龍服艷得血紅,以一敵百亦不染懼色,冷一哼聲,押著怒意微偏了頭,問:“畫良之呢,他不是跟你走了!”
“看門狗,自然是要留著看家。”桂弘隨聲笑應,卻是不由抻長了脖子,仗著身高,開始在臺下開水鍋似的人群里尋起他的美人。
便連季春風再罵了他幾句什麼,都沒聽見。
第67章作戲
虧得畫良之身上朱紅銀鼠皮的披風顯眼,眼里在亂人堆里尋著人了,對上他那雙迫切焦急的眼——
這馬上就要被人包圍剁成餡的瘋子此間竟還釋懷一笑,咯咯抖起肩膀。
便也眼睜睜地看著畫良之慌張扒拉開人群往里沖,再被人踩了撕壞的裙角,「撲通」頭朝下摔進一堆私兵里去。
“混賬東西,有人為你官都不做,自毀了半生,你卻要恩將仇報,自己出來花天酒地,惹是生非!”
季春風氣急敗壞,掄槍一個橫貫再帶倒一片的同時,幾乎是刻意的多回了半寸槍,槍桿直撞身后桂弘襠上。
“我操你……”桂弘猝不及防,疼得直不起身:“大爺!”
季春風機敏提搶從背后一擋,攔住桂弘朝自己砍下來的劍,得逞罵道:
“叫您退后不聽,度厄這麼長一個,又沒長眼睛,誰知道會撞到哪兒。我說,你再這般折辱畫良之,我就懟爛你那對兒——誒?!”
驍衛話到一半兒,忽低覺的背后好似空了,古怪拿余光一瞥,臉色頓地成了青的。
身后哪兒還見得到那敗類身影,也就這眨眼間的功夫,桂弘居然打他槍底下鉆了出去,只憑一身凡胎肉體,硬是沖進了海海家丁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