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抵這就是天命定數,福運不會平白砸到頭上。人得到些什麼,就會失去些什麼,他獲得的盛名越富,失去的,也該會是遺憾終身的東西。”
半月后。
天降大寒。
馮思安攜妻踏上歸程。
離益州之日,周烈文帶三百鐵甲站在城樓上替他送行,目送人影沒于藏蒼茫滿天鐘,愁思落了老將滿身,把玄甲染成白的。
嘆一世蜉蝣,人生何苦,為難自己。
總鎮府里那株紅梅又開了。
紅梅一年比一年的旺,一年比一年鮮艷,在雪地中燃了把火,燒得滿院通紅。
老將望紅梅幾許,忽地起身,急急喚下人進來。
“前些日離府的馮公子可還記得?追上去,帶我的令!”
第63章飛鴿
轉眼間大半月過去,城西小宅里的兩人住得還算安穩。
桂弘依舊是白瞎他那身根骨勁力,成日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吃了喝,喝了睡,沒心沒肺,一副混吃等死的嘴臉。
這讓畫良之看著直鬧挺——反觀他這個天生忙碌命,屋子他掃,飯要他做,衣也是他浣……
倒不說委屈了,屋里那祖宗敞開抽匣任他掏金子,以前當官賣命都沒現在來得錢多,偶爾望著那堆私房錢——
竟還覺得挺值,這日子挺好。
就是單純覺得桂弘這麼躺下去不是回事兒,老皇帝給他塞的金子總有敗光的一天,到時候誰養得了他啊。
偏桂棠東還跟個雞崽子似的,貼屁股跟著自己,哥燒飯?吃的什麼呀。
哥掃屋子?那我就站這兒看著。哥睡覺呀?那往里挪挪,我也睡。哥去茅廁啊,那我也……
“滾你娘的蛋!”
煩死了。
當娘都沒這麼操心的。
畫良之一天光是翻白眼,都把那眼珠子擰得生疼。
但這種擔憂持續到第十天的時候,他突然把嘴閉了。
眼見門外來了輛小馬車,車上下來個披著袍的蒙面男人。
再就眼瞧著他從車上搬下個箱子,桂弘還特意出去跟人交談囑咐些什麼似的,等回過頭來,打開那箱子。
又是整箱嶄新刺眼難以置信的銀子。
“陛下這是……又派人來給你……”畫良之神色驚呆道。
“我今兒想吃烤地瓜。”桂弘得意洋洋,伸手抓出塊大的,拋給那木怔著的。
“要那種流糖汁的,紅瓤的。”
“……”待午頭過了,漸暖的時候,畫良之在院里拎著掃把清雪,看那王爺裹著好幾層大襖,蹲廚房里啃著地瓜。
桂弘長得本就寬大,穿得一多,就像頭什麼蟄伏了的猛獸。
也不知道這麼壯實的人怎就畏寒了,不把火盆燒旺就要嚷嚷,再不就像現在似的,鉆余溫未散的灶臺邊兒蹲著。
還口口聲聲要報仇,連活著喘個氣兒都費勁。
“狗崽子,涼了就再給你烤烤!”
桂弘手上都是爐灰,聽見畫良之喊他,隨手抹了把鼻子,蹭了個大花臉。
“用不著,剛不燙手,正好。”
畫良之嘴角一抽,撂下掃把,過去拿袖子替他揩了,視線又落在那憨獸頭頂。
“打綹了。”
桂弘聽了,伸滿是黑灰的手就要去摸,被畫良之響亮一巴掌給拍了回去,「咝」地朝自己通紅的手背吹氣,還悶聲合計著他那麼小一個人,怎麼打人這麼疼了。
“幾日沒洗了。”畫良之問。
“沒記,該有段時日。”桂弘答。
畫良之嘆了口氣,往池子里探了一眼。
冬日里普通人家想洗個全澡并不容易,池子跟缸里蓄上水,沒一會兒就凍,還得先化上再燒,或者從井里再打。
他沉了會兒,問:“以往在宮里頭,洗的可勤。”
桂弘想了想,急著張口回答,把地瓜一口咽下去噎了個好歹,咳嗽著道:“反正湯泉總是熱的,隨心。”
畫良之停了片刻。
他在大內那會兒,進過幾次王公湯館,那里頭有從山上引下來的湯泉,四季恒溫,總飄著層霧,像什麼人間仙境。
但說到底也不過是個淫靡之地,歡聲笑語傳得不息,伺候的是正妃還是什麼攀上枝頭的宮女,可就無人知曉了。
他不喜歡那地方,養得貴人跋扈。
就像他不愿提春樓一夜,和那日王府瘋亂似的,人是會慢慢變性,但他總不愿信這幼稚笨拙的會成那般頑劣之徒。
“行,吃完就進屋里暖和著吧,別總蹲這看我,你又不干活,待著除了挨凍就是礙腳。過會兒給你燒點水,再喊你。”
啃地瓜的狗兒從地上站起來,怕他再嫌棄,拍了拍手上灰,偏要貼著靠上去:“良之哥呢,一起洗吶?”
畫良之往他小腿踹了一腳,那狗立馬嚶嚶叫喚著抱腿滾了去。
“少在那兒輕浮,我等你洗完的。”
“那水不臟了。”
“能有多臟,你在泥里滾過是了。”
“咱用不著這麼節儉。”桂弘塌著臉,說:“我有錢,去泡湯。”
畫良之啐了一聲,滿臉煩躁地擼袖子往井邊去,嫌棄道:“存著,別拿來揮霍。陛下又不能養你一輩子,你還活不過他了。”
“守財奴。”桂弘不樂意地嚅著:“我給了你那麼多銀子,也不見你花,是等著下崽呢。
”
“我埋樹底下,開春長出棵金樹銀樹不行?”畫良之順著他胡謅,半句都沒有讓步的意思,咄咄逼人地望他早日被自己噎成啞巴才好。